内中统共只设三十六个座位,厅堂中人,若非武林名门,江湖豪侠,也必然非富即贵。诸客手边案几上,又都置放着清一色的青玉盘,盘内垒着一寸长的金银方牒。牌九似的,但更玲珑,金的雕琢着银品药庄的梅园景色,银的雕琢着一片湖光山色,每一块都相当于一百两。
此时,竞宝厅中已坐满了人。
“白银一百两白银六百两,六百两两次,六百两三次!”
“咚。”
前方传来敲铃声,又听司仪道:“恭喜江大侠赢得这玉栀蝶妒膏!这玉栀蝶妒膏可祛疤嫩肤,收缩毛孔,保准江夫人”
苏试抽出一方绡帕轻咳几声,掩着咳出的一点血迹重新塞回襟中。
确实,他已中毒。
毒,被分别下在菜和酒中。
菜没有毒,酒也没有毒。但若是菜再配上酒,便有了剧毒。
苏试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只觉得这真是个化学反应神奇的世界。
陆见琛转头望去,只见窗外飘雪如琼玉,窗边银瓶花欲燃,更衬得他月妖真态、肌如雪。
他今日多了一丝病态,脸上未退的潮红似昨日的醉酒。
又仿佛淡云微雨,氤了一段在他的眉间。
他手持一卷黄庭经,细品烟茶清香,淡漠面庞如明月入窗来。
陆见琛本来觉得他不该老是以轿代步,总该多晒晒太阳。现在又觉得,他果然还是不要太轻易叫人瞧见,否则要惊起人世间多少幻梦?
陆见琛转首回去,前方已开始竞拍新的稀罕药材:
“这冰雪寒蝉能解百毒,要在地下埋上十几年方可出土,寿命却不过短短两个月,必须将其活捉用独门秘法方可保留其祛毒功效”
只见前方紫檀案几上盛着一雕花银盘,银盘中又有一方琥珀盒子,里面的铺绸上卧着一只两枚铜币大小的寒蝉,通体莹白,宛若玉刻。
这一套银的、黄的、玉的颜色搭配下来,也实在是喜人好看。
又听司仪道:“这冰雪寒蝉,乃我们庄主亲自前往北方的天山,在冰天雪地之中,花费数年时间,掘地三尺,才捉到的那么一只。若非有两千两白银,是舍不得割爱的。”
立刻便听有人叫道:“我出两千三百两!”
“两千四百两!”
“”
新的一轮竞价再度开始。
苏试并不参与竞价,他仿佛已神游天际,偶然探手携茶一饮。
周围人频频将他打量,是暗中要对付他的人,还是只是对他感到好奇?
他即便察觉了,也浑然不放在心上。
“四千两一次,四千两两次”
司仪正要敲响铜铃,苏试指下又翻了一页经卷,缓缓开口道:
“四千五百两。”
他的声音酥润动听,在人的耳边生起春的萌痒。
苏试本也不觉得自己能轻易得到这“冰雪寒蝉”,却也没料想到此时还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陆见琛放下茶盏开口道:“五千两。”
苏试看了他一眼,正要追加,便听陆见琛大喘气似的补充上半句:“黄金。”
在座众人均是一惊跳,纷纷看向坐于一旁的陆见琛。
却见他还是老神在在,似乎势在必得,稳操胜券。
他身上似乎有那么一种气质:
还没有做成一件事的时候,已经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到
还没有得到一样东西的时候,已经相信自己注定能得到。
苏试终于转过头,一瞬不瞬地望着陆见琛,目含打量。
他自然还是记得这个人,昨晚与他一同喝过酒。
陆见琛余光已经瞥见,略微有点紧张,他怕他误会,但又没法开口解释。
他之所以决定自己来竞冰雪寒蝉,只是怕苏试竞下这枚蝉后,邱知声会在上面做手脚。
他只作是不经意地、矜持地转脸过去,回应他的眼神。
却见他看着他的眼睛,忽而莞尔一笑。
那笑是一种无知无觉的笑,却又是自然流露的。
心领神会一般。
“黄金五千两两次,黄金五千两三次。恭喜陆庄主赢得这冰雪寒蝉!”
苏试身旁有人问道:
“这位陆庄主是什么来头,好大的手笔。”
便又有一扈从打扮的人,扯一下颈皮子,清咳一声,背书似的道:
“那是我们的庄主陆见琛,天下一剑庄的主人,西凉州人,家有良田万亩,良驹千百”
见苏试美眸凝睇过来,他一个卡壳,剩下的词儿都忘了个精光:
“良驹千百良驹千百呃”
苏试又转首回去,看向陆见琛的方向。
那盛放在琥珀盒里的“冰雪寒蝉”,正由娇童捧去奉给陆见琛。陆见琛探手接过,装作不经意地回首,对上苏试的目光,矜持地点了点头。
苏试指背轻抚颊侧,微微一笑。
他叫陆见琛,西凉州人。他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