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凰回巢——势尽猛转,攻其不备。
水凰无定——枪影漫天,防无可防。
火凰焚幽——如焰如火,烧尽万物。
雷凰爆碎——一爆十叠,如雷狂轰。
暗凰遮天——夺魂摄魄,封尽六识。
‘无病一身轻’的文渊将《六凰枭龙枪》中的《六凰》精义,发挥得淋漓尽致,一根普普通通的白腊杆,在他的手上,其威势甚至赛过了无数的神兵利器。
这一次,换成了枪皇王秀只守不攻,不是他无力反攻,而是他这知道,这恐怕是文师兄生命中最后的一次灿烂爆发了。
他不能,也不忍与文师兄争辉。那一道道攻向他的灿烂枪影,就像上元节时,淮州府城在夜晚燃放的那些焰火一样。
璀璨,如流星,
短暂,也如流星。
果然如王秀所料一样,文渊在使完了《六凰》枪中每一式中最精要的一招之后,便收枪罢战,停止了进攻。
王秀也没有趁势反攻,而是将手中那杆木枪,反握斜背在身后,转身离开了风林荡。
这是两人最后一次相见,王秀的心里藏了许多话,没有对文渊说。文渊也没有告诉王秀,自己知道他的心里,藏了什么。
朝阳初升,从远处跑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清瘦的少年,身上穿着一件洗得泛白的黄布粗衣。虽然穿着贫俭,但是少年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儒雅的书卷气息,在他俊秀的眉宇之间,还藏了几分细观可见的飒爽英气。
十月的清晨,寒凉已不亚于凛冬。
少年的手和脸都被冻得通红,他若无其事的把冰凉的小手伸进怀里,掏出一枚还有些温热的咸蛋,递给了文渊。
文渊接过少年递过来的咸蛋,双手合握,一搓一扭,就把咸蛋‘分’成了两瓣儿,他把略大且蛋黄颇多的那一瓣,递给了少年。
少年摇了摇头,直接从文渊的另一只手里,拿过了略小且蛋黄颇少的那一瓣儿,然后拇指和食指一挤,蛋黄和蛋清就被挤出了蛋壳,
少年以袖掩口,将咸蛋送入了口中。然后他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把手上的蛋壳放到了布包里面。文渊也把自己吃剩下的蛋壳,放进了那个布包。
“昨晚月光足,又熬夜抄书了?”文渊一边拍打少年的全身筋骨,为他舒筋活血,一边和少年说话。
“多抄了一卷《九公赋》,今早送去田府,田秀才送了两个咸蛋。我给娘亲留了一个。”少年的眉毛挑了一挑,最近他感觉那个卡了自己的一年的瓶颈,松动了不少,他用眼神示意文渊,可以再多用些力。
“我问过保和堂的坐诊,你那蛋壳磨粉壮骨的法子,对脾胃虚弱之人,无益反害。”得了少年的眼神示意,文渊手上拍打的力道,加重了一些。
“我给保和堂抄《千金匮要》时,看到了。书里面说了,将蛋壳研磨齑粉后,过十筛,弃粗粒,以醋泡两日一夜,每日午时,一钱醋蛋兑三盏温水服之,常用可壮筋骨,且不伤脾胃。”少年继续示意文渊还可以再用力一些。
“不错,和你父亲一样,都是文武双全的俊杰。”文渊也感觉到少年的筋骨,强健了不少,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两分。
“父亲十四岁时,都在准备上京会考了,我现在还只是个童生。”这一次少年没有再示意文渊继续加重力道,他深知过犹不及,自己现在不能只是求快,而是要把基础,夯实、夯牢。
“唉,文家亏欠你们一家三口太多啊。”文渊见少年没有急于求成,要求自己继续加力,心里对少年的评价,不禁又高了三分。
“至少九公还把舅父您,从湖州发配到了淮州,这些年要是没有您在我们身边照应,我和娘的日子,哪有现在这么安生。”少年对母亲的娘家,并没有太多的怨忿。
“而且,九公虽然每月只给您五两银子的月钱。但每月发给您治病的药材,可是有多无少啊。娘亲要是没有这些每月,都多出来的药材,身子早就熬垮了。”少年知道那些多出来的药,是文家九公特意为他们母子准备的。
“我现在十四岁就能进阶四品,也是沾了那些药材的光。”少年这句话说得一点不假,光是他每个月药浴所用的药材,如果用银子去买,一千两银子都不够,穷文富武,这是古今皆准的道理。
“娘亲说父亲没错,他为国戊边,能保千百万漓阳百姓,免遭流离失所的战乱之苦。”文渊为少年拍打完筋骨之后,少年又练起了拳。
“我觉得文家也没错。断了我和娘的月钱,不让我和娘,登文家的门,与我父亲那样弃文从武的厮文败类断绝关系,是为了维护文家——南儒之首的地位和尊严。”
少年练的拳,很是古怪,下盘走的是轻灵飘逸的步法。上三路练的却是短打、寸劲这样讲求快、暴、硬的拳路。
就好像一个壮汉,一边快若迅雷一样的狂挥猛抡着手中的双锤,一边脚下踩着霓裳羽衣的步伐,轻摇慢舞。
“文家数千口人的生计和仕途,靠的就是南儒之首这四个字,只要文家没做下十恶不赦,有违伦常之事,就算再怎么无情冷酷,都不为过。”
少年一边练着这套丧心病狂的拳法,一边面不改色、气不长出的继续说话,这也是发明这套拳法之人,写在《拳经》上的练拳秘法之一,不光要说,还要边动脑边说,这样才能在真正临敌之时,神思敏捷,快敌一步。
“更何况,九公还把舅父您这样一个文家的大高手,发配到了我们母子的身边,护我们母子的安全。又每个月故意多送来那么多的药,给娘医补身子,给我强筋壮骨。”
“不管他是因为顾念亲情,还是想学那位古秦吕相的囤积居奇,在我父子身上‘烧一回冷灶’,这份恩情,我陈之豹都记下了。”
一丝不苟的将那套打不死人,也能恶心死人的古怪拳法,练完之后,少年‘陈之豹又‘起’了拳架,准备再来一遍。
“好了,今天就到这吧。你看这十里风林荡,芦花摇曳生姿,野趣甚浓,咱们一会儿回家之后,就以此为题,做诗、赋、词,各一首。”
“看看我这个探花郎的妻兄,和你这个探花之子,哪一个做得更好。”文渊现在的精神非常好,但他知道最多再过半个时辰,自己燃烧命元、迴光返照后,暂时换来的好身体、好精神,就要一去不返了。
“舅父......”陈之豹实在是装不下去了,他从刚刚第一眼见到文渊,在心里就猜到发生了什么,他一直不提不问,是因为他不愿面对这个现实,也不想面对这个现实。
“您说的......我都记下了。”
陈之豹的心里有千言万语,可最后却只说出了这八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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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缕秋风,带走了风林荡里的芦花,带走了芦苇塘里的白鸥,也带走了枪帝文渊。
文渊走的时候,苍老的如耆英耄耋,弥留之际,连一根手指都抬不动的枪帝文渊,只能以眼神示意陈之豹,在衣柜里留了东西给他。
当看到陈之豹,从衣柜里取出那杆亮银长枪以后,枪帝文渊终于了却心事——瞌目长眠。
那一夜,陈之豹在枪帝文渊的灵前,练枪至天明,以此来抒发这位对自己来说‘亦舅、亦父、亦师、亦友’至亲长者的离世。
鸡鸣五更,天光放亮,第一道曙光洒落在银枪上的时候,枪身上隐现古篆‘请缨’二字。
陈之豹冲破了阻滞他一年之久的四品瓶颈,以一往无前之势,直入三品。
那一日,有一黑衣红甲之人,在十里风林荡‘狂饮’二十余坛五谷烈,凄厉嘶吼之声,如枭啼狼嗥。
文渊逝后一月有余,在江南湖州,漓阳南方士族之首的文家祖宅的一间书里,文家的家主——文彦博,正垂首而立,替一人研墨。
‘十里芦苇塘,横玉西风里,鸥飞天如水,白衣入青山。’
一个三十余岁的中年儒士,挥毫泼墨、笔走龙蛇,将一首五律,一气呵成于纸上。
中年儒士写完了这首五律之后,将一杆号称‘一毫一金’的湖州麒麟毫,随手一抛,扔到了书案上的锦玉笔洗里面。
“这半首五律,续作无数,唯有博才所作,最合我心。可恨漓阳‘南儒北仕’两党,重文贱武,已入病态膏肓,不但逼得我文家,将长房孝女,拒于门墙之外。还逼得我文家枪帝,潜渊而逝。酸儒误国、腐仕当诛。”
这个中年儒士,一口一个我文家如何如何,他本人必也是文家之人,可纵然是文家那位年过百岁的老祖宗,恐怕也差遣不动文家的家主,去如此恭顺的为他研墨奉茶吧?
“博才已逝,不能让宝钗和之豹再呆在淮州了。”中年儒士随手接过了文彦博双手奉上的茶盏,品了口茶后说道。
“渊弟去逝后,陈王氏的侄子王川,带了两个三品大成境的武师,登门骚扰大妹,被新晋三品不久的之豹,用枪杆抽断了那两个三品武师的腿,赶走了王川。”
文渊——枪法超绝,冠盖漓阳。
文宝钗——品性相貌,俱是极品。
文彦博——大气博学,稳成持重。
曾几何时,文渊、文宝钗还有文家的家主文彦博,这兄妹三人,皆是文家第三代里面的人中龙凤。
“断得好,不枉我费了许多心思,为他寻了那杆请缨。之豹虽然赶走了王川,但那个小崽子,肯定贼心不死。”
“淮州地界上,他和陈家娶的那个妒妇,花银子是请不来能打得赢,请缨在手的之豹了。再有两步棋,孝义无双,心思缜密的王家老大,就该得理不饶人的蹦出来了。”
提到王家老大的时候,中年儒士的眉头微微皱了一皱。以前博才(博才是文渊的表字)在淮州的时候,那个名列天榜十豪杰的王家老大,对枪帝有所忌惮,一直没有轻举妄动。
虽说博才在过世之前,用枪祖王侗留下的三宝,换得他那个枪皇师弟,为之豹母子解危三次,但王秀那个刁货,总是让他放心不下。
“侄孙我已拜请了后厨的文伯,到淮州去投奔大妹,有文伯在大妹和之豹的身边,叔祖您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文家的家主——文彦博和中年儒士相比,两个人的年纪几乎相差无几,可文彦博竟然以侄孙自居,称中年儒士为叔祖。
还有他口中那个后厨的文伯,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什么有他在陈之豹母子身边,中年儒士就能高枕无忧?
“做得不错......彦博,咱们都再忍两年吧。南儒之首这顶酸臭难闻的破帽子,眼下还不到扔的时候。”
中年儒士语含深意的说完这句话之后,又赏了文家的家主_文彦博一个慈祥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