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唐念念打电话的空档,白小樱翻开红册子,按照唐念念的交待从头看起。白小樱是个很守信用的人,说从头看就从头看,让看一个就只看一个,不管多好奇也绝不多看。
她有一种预感,或许从这里她能窥见唐念念的许多秘密,唐念念信任她,她不能辜负她的信任。许多事情,等唐念念想让她知道了,不用她说,唐念念也会跟她讲的。
她翻开册子的第一页,虎牙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很庆幸她终于不再抚摸它,趁机跳下沙发,大摇大摆走过去卧在了窗台边上。
唐念念的字体很清秀,繁体字写的工工整整,即使这样她看起来也有些困难,还好,它们不是文言文(才不想说是作者不会写)。
【我是在望乡台见到那个人的,他和我一样不愿意面对自己的死。
我不喜欢地府,如果不是因为满心的怨恨,我也不愿留在这么晦暗阴冷的地方,成为鬼差以后,我努力了很久才得到这片辖区的管辖权,我总希望某一世轮回中,我能在这么多灵魂中再见到他们,跟他们好好说一声对不起。
可是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卿尘说相遇需要很多缘分,或许我和他们的缘分在那一世就已经尽了。
我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可我信任卿尘,她是我少数信任的人之一。
在我死的时候,她是勾我魂魄的鬼差,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真稀罕,你竟然是醒着的。
穆老师是我带走的第一个清醒的灵魂。
后来我越来越明白这是很稀罕的,因为新死的灵魂大多混沌,如果每个新死的人都保持清醒,我们大概需要浪费很多时间去抓捕它们。
我无法理解穆老师心底的爱,就像我对他讲起我的生平,他也不理解我满心的怨恨。
“我很喜欢人间。”他笑得有些凄凉,我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山下如巨幕般的人生百态里并没有他想见之人的影子。
这让我感到奇怪,因为望乡台是探望人间亲人的地方,在这里,你能看到自己的家人朋友,也能看到自己最深的牵挂。我想着,一个清醒的灵魂,大约一定是在恨着谁或者爱着谁。
但他显然是个例外。
“我没有想见的人,”他读懂了我的讶异,跟我解释他的生平时,语气平缓清淡:“也不知道我爱的人是什么模样,可是我死的时候,应该有很多人来送我。”
我照例带他去参加他自己的葬礼,尤其是他这样的人,应该配得起一个体面的死。
彼时是明末,他生前是一个虔诚的枕头匠人,生活简单平淡。
“每一个枕头都是我精心做成的,这不难,我这一生就做了反反复复做了这么一件事。”在他的葬礼上,他苦笑着对我说:“这是第二件。”
第二件事也很简单,他从马车下面救了一个孩子,孩子活下来,换他替他死。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救那孩子。”他和我一起看着棺材里面他的尸体,表情还算安详,他很满意;“但是不后悔。”
葬礼很盛大,有很多人前来为他送行,因为他做了一件好事,一个人的一生能做这么一件好事,就足以让人铭记。
“被我们的人选中是很难的,”我从他眼中看出对人间的眷恋,没忘了尽力说服他:“终止轮回也有很多好处,你再仔细考虑考虑吧,还能继续做你喜欢的事,这是多好的差事。”
后来他接受了地府的邀请,留在这里和阿宁一起织梦。
阿宁在这里的时间比我久,她行动不便,从来没有出过那个塔楼,塔楼位于黄泉路与人间相接的三岔口,用她的话说,这里是个混沌之地。
“其实我不太希望有人来陪我,不过既然他们有这个意思,那也好。”她停下手里的活,望着我身边那个看起来有点老实、又有点局促的中年人:“我叫阿宁。”
男人咧嘴一笑,显得有些羞赧:“我姓穆。”
“穆老师。”阿宁不再多问,继续低下头忙碌:“我们做的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比起他们,我们只是个小作坊。”
阿宁永远这么吐槽自己的事业,却又对此无比珍惜。
他们织的不是普通人的梦,而是为生死之间的人织梦,为那些身体失去表达行动能力、头脑却还算清楚的人织梦。
“可是我只会做枕头。”穆老师显得有点为难:“我真的能做好吗?”
阿宁笑了:“我生前是个织渔网的,这么一想,你比我在行。”
我很少见到他们,尽管作为勾魂鬼差,我几乎每天都要往返这条路,却很少有空去探望。
穆老师提出辞职是在七十年后,其实这个时间对我们来说真的挺短。
“我喜欢人间,”他还是一样老实无奈的苦笑:“如果不能再做人,我会很遗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