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分手后,佳妮就变了个人,整天把自己关在宿舍里。她不是把自己埋在悲伤里,而是化悲痛为力量,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上,立志要在一年内考过注册会计师。对于她的转变,大家都很吃惊,觉得她的失恋比实验课上的化学反应还要神奇。或许这就是爱情的魅力之处,爱与不爱都会让人的肾上腺激素提升,从而瞬间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我和肖遥仍旧和往常一样,一起准备着研究生考试。虽然上次去他家里,让我心里产生了些顾忌,但总体上并没有对我们的感情产生太大影响。我们形色匆匆,我们步履如飞,我们相互扶持,在校园里留下了奋斗不息的青春身影。
原本以为我们的未来会如同卫星发射那般准确进入既定轨道,但不想人这一生,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意外”。在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里,芳姨突然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母亲出了严重的车祸,正在医院抢救,让我赶紧回家。
我接到这个电话后,脑子一下就懵了,只觉得头晕目眩,差点瘫坐在地上!缓了几秒钟,我慌忙给辅导员打了电话请假,然后订了张回家的机票。在飞机上,我心乱如麻、焦急不已,母亲的身影不断的浮现在我的脑海,就像放电影一样,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祈祷,希望只是虚惊一场。
下了飞机后,我用机场里的公用电话给芳姨回了个电话,向她打听母亲的情况。芳姨在电话里顿了很久后,这才缓缓说道:“晓雪,很遗憾,堂姐没抢救过来,今天一早过世了,遗体已拉回朱家湾,你别太难过了,路上注意安全!”
听了芳姨的话,我开始浑身颤抖,嘴皮打着哆嗦,胸口憋着的气几乎令我窒息。我浑浑噩噩地走着,脚下轻飘飘的,也不知道怎么买的票,怎么上的汽车。回到朱家湾时,已是临近傍晚。太阳一打斜,响水河上的风就吹过来,我突然感到身上一阵冷。走在熟悉的阡陌小路上,我眼前满是母亲忙碌的身影。我魂不守舍地回了家,父亲正带着一群人布置灵堂,文娟披麻戴孝,早已哭成泪人。我走进里屋,扑通一声跪在地下。“妈!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此时芳姨也在我家帮忙,见我回来了,赶紧过来安慰我。“晓雪,你别难过,各人有各人的命,堂姐的这辈子命不好,你别太难过了!”
我伏在地上哭泣道:“我妈好端端的,怎么就遇上了车祸?”
芳姨道:“哎,前几天文娟生病了,堂姐去乡里抓药,回来的时候坐了个黑摩托,结果半道上司机操作失误,一下就冲到了河沟里。司机当场死亡,堂姐被送到医院,没抢救回来...”
我含泪扑向母亲的尸体。“我不相信,我妈不会死,她一定是发病了,等下就会醒过来的。”
芳姨紧紧抱住我:“晓雪,你别这样!人死如灯灭!你就是眼睛哭瞎了也没用啊,堂姐死前一直念叨你和文娟的名字,她肯定是放不下你们,你作为大姐,必须振作起来呀!”
虽然我也想坚强一点,可就是忍不住,完全不能接受眼前的现实。
按照朱家湾的风俗,人死了要土葬。棺材是家明哥带人帮忙拉回来的,材质是杉木,外面涂了一层漆。我双手颤抖地帮母亲擦洗身体,换上了寿衣。虽然家里又穷又破,但母亲生平最爱干净,这是在她做姑娘的时候就养成的习惯。无论如何,我也要让她干干净净的走。我一边抽泣,一边替她梳头发,发现她外表乌黑的头发中早已夹杂着不少白发,我心里如刀雕刻一般。
母亲下葬前晚,在一帮吹手演奏的哀乐下,一群道士做起了法事。灵堂之下,铺上黄纸,摆上香坛,两边点上蜡烛,中间放着桃木剑,道士们嘴里念着听不懂的咒语。
突然,由远及近传来了一声低沉的闷雷吼声,紧接一道闪电把大地照亮,随即雨点急促地敲打起了大地,风声和雨声逐渐加大,越来越猛烈。窗纸不时被闪电照亮,暴烈的雷声接二连三地吼叫着。
帮忙的亲友赶紧把院里的桌椅板凳收了起来,然后挤进狭小的屋里躲雨。这雨十分急骤,来得快,去得也快,只半晌功夫,就停住了。大伙儿又把桌椅板凳搬了出去,院里的灯把四周照得灯火通明。父亲邀着人开始搓起了麻将,吵吵闹闹了一整晚,我跪在母亲的灵前,守了个通宵,眼泪几乎都快流干。
清晨,天还麻漆亮,大家就匆匆吃完早饭,然后几个壮汉抬着棺材往山上走。坟地是外公选的,他以前都是帮别人看坟地,想不到这次竟为亲生闺女选地方。葬礼一切流程都由幺外公主持,他既是村支书,又是母亲的幺爸,由他主持再合适不过。
母亲入土前,按照葬礼仪式,亲属可以去看最后一眼。外婆颤颤巍巍地走了过去,抹了抹眼泪,竟大哭起来。她看着我的母亲长大,心里最清楚,我母亲这辈子是多么的不容易!外婆一哭,我和文娟也跟着哭了起来。
外公站在身后,眼眶又红又湿。虽然母亲从小不招他喜欢,但到底是亲生骨肉啊,白发人送黑发人,多少有些伤感!所有人都去看了母亲最后一眼,唯独父亲没有去,他昨晚打了通宵的麻将,整个人的意识还处于迷迷糊糊,他不停的打着呵欠,没有流下一滴眼泪。我不知道是他故意把悲伤埋在心底,还是压根已经感到麻木。
幺外公一声号令,大家开始往坟坑填土。没过多久,一座新坟包拔地而起。我脑海中浮现出母亲第一次到县城看我的场景。那天雨很大,母亲打着一把油纸伞,挽着裤腿子,赤着脚,提着一袋橘子,鞋子在胳肢窝里夹着。
我当时刚进县城读书,在周围人的影响下,在青涩时代有了面子观念,见别的父母都衣着光鲜,可母亲的样子却有些丢人,我竟然告诉母亲让她以后不要再到学校找我。现在想来,我真想抽自己两耳光!
烧完黄纸、点完蜡后,送行的人陆陆续续的散去,只有我和文娟依然守在母亲的坟头不愿离去。忽地,山上刮起了一阵风,在坟前盘旋一会儿,花圈上的白条迎风摆动。一只杜鹃在梨树枝头长叫一声,声音凄厉,犹如撕肝裂胆。
母亲车祸的起因是摩托车驾驶员操作失误,交警判定摩托车驾驶员负全责。可肇事者家里条件并不比我家好,一样是穷得叮当响,除了几间瓦房外,啥财产都没有,驾驶员当场死亡,只剩一对孤儿寡母。父亲三天两头的往肇事者家里跑,啥话都不说,就是要钱,不给钱就赖着不走。那家人被父亲磨得没办法,把所有亲戚都借遍了,勉强凑了六万块钱给父亲。这钱是母亲用命换回来的,按理说我们都有份。我原本在想,妹妹文娟的户口还没上,希望能够拿些钱出来把她的户口上了,不然初中都没办法念。可父亲表现出了极度的自私,一分钱也不肯出。父亲的冷漠令我很寒心,可母亲尸骨未寒,我不想再去扯这些事。
料理完母亲的后事,我疲惫地回到了学校,但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那段时间,我的精神一度很恍惚,佳妮察觉到我的异常,追问我怎么回事。我把母亲去世的事情告诉了她。她吃惊极了,不停地安慰着我。在那之后,我感觉寝室里面的姐妹们对我的态度有些不一样了。她们总是在各种事情上关心我。大大咧咧的范媛媛老是会脑筋短路,买重洗发水,然后把多买的送给我。文雅安静的林妙语总会打了很多饭菜,又忘记自己正在减肥,总让我帮忙。高调洋气的韩菲尔总会拿出自己的护脸霜以超市抽奖赠送的名义送给我,精灵古怪的黄玉婷也主动帮我打起了开水。人说到底是群居动物,在“相互取暖”中一起渡过难关。在她们的关心下,我一点一点地振作了起来。
返校后,我开始重新考虑起自己与肖遥之间的关系。如今母亲去世了,家里没有了顶梁柱,父亲又那么自私,我十分担心文娟的处境。更为关键的是,我还有一大笔助学贷款需要偿还,文娟下半年也到了念初中的年纪,必须在这之前给她上户口,这同样是一大笔钱。母亲走前,放心不下文娟,我作为姐姐,理所当然应该承担起责任来。
眼下,我已经没有了选择,当务之急的就是找一份薪水不错的工作,解决当前的现实困难。可肖遥不一样,他是有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应该去追逐他的梦想!我希望的爱情,应该是让彼此变得更好,而不是越来越糟,所以断然不可能让肖遥为了我放弃梦想!况且我的家庭和他的家庭也不属于同一个层面,两家人根本不可能融合在一起。种种现实让我不得不痛下决心,要和肖遥分手!对不起,我最亲的爱人,冬雪不得不离开你了!
母亲去世这件事情,我一直都没有告诉肖遥,我突然回家那段时间,他找我快找疯了。当我把他约出来时,他一脸的怒相,语气严厉地质问我:你最近去哪里?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的担心你!”
我听了他的话,有些心疼,可为了让他死心,我不得不表现出一副冷漠的表情。“其实我这段时间是故意避开你的,我考虑了下,觉得我们不太合适,还是分手吧!”
肖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回事?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我咬牙道:“和你没关系,是我的问题。”
肖遥不理解道:“为什么?”
我抑制住内心的情绪,狠心道:“这是我的选择,请你尊重,以后也请别打扰我!”
肖遥拉住我:“我不信,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对不对?”
我冷冷道:“我没开玩笑,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你!”
听了这话,肖遥面如死灰。我们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草丛里面的虫子发出叽叽的声音。
良久,他才缓缓说了一句:“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点了点头。他转过身,我知道他是在偷偷的抹眼泪。我胸中一阵疼痛,险些又想去抱住他。然而,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为了他有个好未来,此刻无论如何也不能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