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萨尔感觉自己在黑暗中悬浮起来,有实体的黑暗支撑着他,弄得他鲜血淋漓,骨肉分离。
他不知道现在的呼声是自己的残念,还是真实的回报——孤岛沙特阿卡大声呼喊着他们的新王。
格萨尔王。
伊利亚推嚷着人群,温润的他难得一次愤怒起来,挡住他去路的人,都受到了他精湛而凶狠的拳技,在他的眼中,愚蠢又野蛮的沙特阿卡人不是在拥护他们的王,是在举着一个命危之人游行,在拆解他的骨肉。
伊利亚比格萨尔还痛。
格萨尔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体魄开始力不从心,他觉得骨头已经被拆分,只剩肌肉相连,他几乎感觉到了离世的挣脱感,他的头垂到了地面,还毫无阻力的透过土层,在不断的坠落,而身躯,像在黑暗的海域中,被无数艘战船往各自的方向拉扯。
天神奥托根本无法迎接我,他完全找不到我的尸体,我的身体扩散到了整片大海和大地,成为生命之树的养料,成为迎送战船的波澜。
格萨尔甚至有种感觉,他的头掉进无尽之中,又被生命之树的树根缠住,他变成有意识的养料,在生命之树中急速上升,他几乎看到了树冠,他几乎爬到了树冠,接着,在树冠上,看到遮天蔽日的双翼。
在树冠的格萨尔,看见了海洋中的波澜,他的视野变成全方位的开阔,他认出了每一片波澜,每一片,由他身躯推动的波澜。
波澜中的格萨尔绵长的交汇着自己的身体,他看见了生命之树上的黑影,黑影直坠而下,在贴近海面横飞,海洋上划出巨大见底的伤口,然后,海洋快速的愈合,恢复了之前的汪洋,但是广阔而微薄的格萨尔,却被划得四分五裂——没有疼痛。
可能这就是死亡。
格萨尔在海洋和树冠中这样定义死亡的感觉。
平静,难以言表的平静。
你能知道谁把你带到死亡面前,但对那个人没有憎恨,相同的,也没有了爱和眷恋,包括对生过的地方,没有一点眷恋,好像那就是一个你手指着远处,对着当地人说,我来自那个地方。
因为手指向了那个地方,大海有了浪潮,树木开始摇曳,浪花溅到了沙特阿卡,树叶落到了沙特阿卡,在浪花和树叶中摇摆的视线里,格萨尔看见了伊利亚和自己。
他看见伊利亚在为自己疗伤。
他感觉自己歪着嘴在笑,笑着对伊利亚说:“休息吧,我已经死了。”
“我从来没见过死人说自己死了。”伊利亚眉头舒展开来。
格萨尔不知道是哪一片树叶,或者哪一滴浪花,这么明智的落在了这个位置,让他看见伊利亚俊美的脸。
格萨尔甚至觉得口中有淡麦芽酒的味道。
奥托的宫殿,只有这种酒?就像加了水。
“本来我就加了水,你还没痊愈,不能喝太烈的酒。”
伊利亚怎么知道我的心声?知道一个死人的心声?
除非……
“我没死?”
“没死透。”伊利亚说。
“信不信,我刚才看到了死亡。”
格萨尔又弹了起来,活力和大海一样无边无际,他自己都很惊异,他摸了摸背,摸了摸肚子,只剩条顽固的伤疤。
“信不信,我把你从人群里拖出来,我也差点被挤死?”
格萨尔难以置信的蹦了起来,确定没有疼痛的感觉——大海和大地分担了我的疼痛——谢谢,谢谢天神。
“你命真硬,格萨尔王。”
伊利亚经过一夜的照顾,疲惫的躺在自己木屋的床上。
“不止命硬。”
格萨尔从来不浪费充沛的精力,战场上如此,床位上有多余的空间时,也是如此。
伊利亚的住房远离了沙特阿卡人的群居范围,屋前潺潺的流水会在落日中变红。
“我是孤岛之王。”格萨尔说。
“你一直都是我的王。”
“泰格维森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