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听荫山放了话,连忙七手八脚的将蓉珍抬到了后院的房中,尤其是那两个惯在蓉珍身上下功夫的师兄,更是跑前跑后,殷勤的照顾起来。
吃过晌午饭,荫山又将众人叫到廊下,郑重的从一上锁的匣子内取出了这几个徒弟当年的学习契约,一一交与了他们。最后,荫山手中只剩下蓉珍的这一张还没有领走,他放眼看了看廊下,发现蓉珍并不在场。他对金翠雯说道:“去把那蠢材叫出来告诉她,如果想继续躺在炕上装死那就尽管装,这师也就甭出了。这契约里当年就写有一条,学戏师满前,聘嫁概由师傅做主,那我这就去知会了她爹妈给她寻个好人家趁早发落了,也省的日后在戏园子再生事端,想来她那乡下的爹妈贪图几个钱也没有不肯的。”
蓉珍躺在炕上,本打算寻死觅活一番气气王荫山,可是当从翠雯口中听说师傅竟然想将自己草草聘嫁发落了,心里立马慌乱了起来,心想:虽说今天是我出师的日子,但是明日才能生效,倘若真让这老儿一赌气将我胡乱聘嫁了,那又要生出许多无谓的波折。
蓉珍只得捋了捋头发,跟着翠雯到了前院,脸色难看的站在廊下,等着荫山的发落。
事以至此,荫山也不想再与她有何掰扯,他将那张契约丢到了蓉珍的脚下,平静的说了句:“拿着这个赶快给我走人,自此以后我没你这徒弟,你也没我这师傅,死活由你自己折腾去吧。”
蓉珍冷着一张脸俯下身子将那契约捡起来,拿到眼前仔细的看了一看,然后用力将那契约撕扯成碎片,一扬手丢在了院子中。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中,蓉珍未向精心栽培她九年的师傅王荫山说上一个谢字,转身走到后院,将前几日已经收拾好的两藤箱东西从屋内拖了出来。
走到前院的时候,她听见荫山在对旁的几个人说,如果一时没有地方可去,那就都先住在这里,等找到合适的住处后再搬出去也不迟。那几个人一边笑着感谢师傅,一边用眼睛偷偷瞄了一瞄蓉珍。蓉珍也不去看他们,只顾走自己的,当她经过这几人面前时,带着嘲讽与不屑的朝地上淬了一口,然后拖拽着自己的两个藤箱决绝的走出了王家的大门。
蓉珍走到巷子口,准备叫辆洋车拉上自己去茂春戏院找甘兆勋那老狐狸再做道理。这时,她听见有人在身后喊她,回头一看原来是平日里惯在自己身上下功夫的两个师兄和那个碎嘴的金翠雯。这三人都背着简单的行李包袱笑着快步走了过来,告诉蓉珍他们愿意跟着她走,让她在甘经理那替他们说说话,把那包银多给上一些。
蓉珍得意的笑了一笑,然后将箱子撂到一旁,自顾自的坐上一辆洋车先行离开了。那两个师兄忙抢着把蓉珍的行李箱子提在手中,快步跟了上来。金翠雯见这两人走的飞快,忙气喘吁吁的跟在后面,连声说道:“要死啊你们两个,倒是等等我呀,什么人呀。”
蓉珍带着自己的两个师兄还有金翠雯回到了茂春剧院,在他们身后,戏班子的一些人也陆陆续续的赶来了,大家都知道荣兴社已经解散了,好在师傅已经与甘兆勋说定,他隐退之后,这班子的人全数由姓甘的来接管,继续带着大家唱戏。
甘经理在众人面神气十足的训话之后,与这些人挨个签了一年的戏约,包银压的都十分的低不说,条件也定的十分的苛刻。众人见本就很低的包银里还要被扣除什么卫生费、茶水费、应酬费、保护费等等名目繁多的费用,真正落到个人手里的钱也就勉强糊口。有几个年岁稍长些的对这契约提出了质疑,众人也小声的附和着。
面对着众人的不满,甘经理表现的很平静,他早就预料到这些臭唱戏的会有如此的反应,他笑着说:“各位,甘某人这里是小庙,只能给你们这个数,如果您像白晴方一样是响当当的角儿,那成,要金条我也得给您给不是,如果诸位嫌钱少,那就请您另寻好去处,恕不远送。”
戏班子里的人两厢一对比,这才深切的感受到从前荫山的仗义宽厚,但是他们也明白,离了这里别处也好不到哪里,再说自己前脚走,后脚就会有人来替补,在天桥这地界儿,最不缺的就是像他们这样的唱戏的。
除了蓉珍,其他人最终还是一一签了约,班子里没有住处的一些人也都被安顿到了后院的几间平房里住下,但是按月要交房租,最后只留下了蓉珍坐在一旁不紧不慢的喝着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翠雯因不想和其他四个女人住在那后院的矮房里,于是央着蓉珍去向甘经理说说情,想搬到后台与蓉珍一起住。说了半天,见蓉珍一点起身的意思都没有,翠雯有些着急的拽了拽蓉珍的胳膊,示意她快去问问。蓉珍看了她一眼,只是微微笑了一笑,依旧坐在椅子上慢悠悠的喝着手了的一杯茶,手指上新涂的大红色的指甲油在这静默的瞬间显得分外的妖娆和刺眼。
蓉珍待众人散去,与翠雯耳语了几句之后让她在外边等自己,她独自推门走进了甘经理的办公室。甘经理见蓉珍走进来,笑的十分暧昧,当她听蓉珍问自己,打算怎么安置她时,他一边抓住蓉珍的小手亲了一亲,然后笑着告诉她,已经让金鱼眼将后台拐角那间原本堆放杂物的房子收拾了出来,简单的摆放了几件家具,让蓉珍暂时安顿在那里,并承诺等过些日子在给她租一处好房子。
“我还能亏待你不成,早都给你拟好了,只是方才那些玩意都在,没好拿出来。”
蓉珍鼻子里哼了一声,甜腻腻的说道:“拿来我看,要是公道的话咱就签字画押,要是不公道的话,那咱就各走各路,姑奶奶我找别地儿唱粉戏去。”
甘经理深知蓉珍是个敢说敢做的性子,眼见着粉戏就可以开锣了,这会子要是放跑了她那岂不是白白把摇钱树送与旁人吗?况且有她吊着那黄鼠狼的胃口,也正好安安生生的开戏园子,免得再招惹麻烦。
甘经理伸手从桌上拿下来一份契约,递到蓉珍的面前。蓉珍拿过那契约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看,上面的包银虽说比不上那些名角,但是也还算满意,她春情无限的笑着说道:“这还差不多。”
蓉珍用手将将甘经理秃头上散下来的几缕头发抚平,笑着说:“公是公,私是私,快签字摁指头。”
那甘经理没好气的站起来走到桌子前,拿起笔在契约上签了字摁了指印:“这总成了吧。”
蓉珍拿过那契约,自己也签了字,摁了指印,把那契约折起装进身上,然后将一只手伸到甘经理面前,冷艳的说道:“拿来。”
甘经理眨巴了两下那淫邪的小眼睛说:“拿什么?”
“给钱呀,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开演前先给一半包银,演完再结一半这是规矩。”蓉珍知道甘经理的一颗荡漾的春心都在自己身上,所以谈起条件来一点也不含糊,不怕他不答应。
甘经理边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递给蓉珍,笑着说:“你这个小财迷,就知道钱,能少得了你的吗?”
蓉珍拿过来看了一下数目,然后用嘴轻轻吹了吹,将那银票折起收好,妩媚风流的说道:“得嘞,齐活儿,您就请好吧。”说完就要转身准备离开。
外边的金翠雯听到蓉珍的咳嗽,连忙用力敲了敲门。甘经理正在兴头上,听见有人敲门心里立刻就来了气,他烦躁的说道:“谁啊。”
那金翠雯在门外只说是荫山差人来找蓉珍。甘经理气恼的说了声知道了,然后从蓉珍身上极不情愿的起来,用手理了理自己散到额头前的的几缕头发。
蓉珍笑着起身整了整衣服,然后轻飘飘的朝门口走去,痛的蓉珍呲了呲嘴,使劲将癞皮狗一样的甘经理推开,快步走过去将门拉开。
翠雯耳朵贴在门上正听的过瘾,冷不丁里面把门开开,把她唬了一跳。蓉珍有些厌恶的白了一眼她,然后转身对甘经理说道:“翠雯师姐一时也没有住处,不如让她跟着我一起住,也好互相有个照应,就这么定了啊。”
端起一杯凉茶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心里暗骂蓉珍道:“唐元宵,迟早让你知道知道爷爷我的厉害。”
蓉珍虽说在出师这天挨了几下打,彻底与师傅王荫山撕破了面皮,但是在她看来却是十分上算的,自此以后自己唱粉戏就再不用顾忌那老东西了。本来,蓉珍想着第二天就要上演她从喜月红那学来的粉戏,但是老谋深算的甘经理却说前一阵子王荫山的看家戏一出赛一出的红火,眼下不如先冷上几天,等荫山的人气渐渐的淡下来,再出其不意的开锣唱粉戏,那肯定能一鸣惊人!蓉珍听他说的有理,也只得暂时的忍耐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