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蓉珍眼里,一切都进展的很顺利,就等着王荫山唱完最后半月的戏,拿出自己当年的学戏契约,自此他养他的老,我唱我的戏,大家再无半点瓜葛。
对于唐蓉珍的变化,与她同台唱戏的碧君感受颇深,若说过去蓉珍在台子上唱花旦唱的是有些过于活泛和灵动,但是也还算规矩,可最近碧君在日场戏的时候,发现蓉珍竟然完全不按规矩来演,把一个个或聪慧俏皮或冰雪聪明或侠肝义胆的少女均演成了风骚形状的荡妇。起初,她在后台并未注意到这些,只是有好几次她发现在蓉珍上场后场子里的人好像格外的捧场,基本上蓉珍的一折戏唱下来,从头到尾都是叫好声鼓掌声,这已经很是稀奇了,在这些捧场的声音里竟然还夹杂着许多口哨声和猥亵的呼喊声。碧君起初还为蓉珍感到欢喜,渐渐的却发觉这里面哪里好像有些不对劲,于是她专门跑到台口去看了一场蓉珍的戏,令她大吃一惊,心里替蓉珍感到羞耻和脸红不说,更充满了疑问。从何时起那个笑声爽朗甜美的蓉珍姐竟然变成了如此这般的模样,她难道中了邪不成?
碧君在一天散戏后,悄悄走到蓉珍的梳妆镜前,一边帮蓉珍拆卸头面,一边有所顾虑的看了看镜中的蓉珍。拆着发片的蓉珍从镜子里看到了心事重重的碧君,笑着说道:“碧丫头,你今儿是怎么了,好像被老鼠吓着了一般怯生生的,没出什么事吧。”
碧君轻轻的摇了摇头,张开嘴想劝解她,又怕说重了惹她不高兴。蓉珍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咯咯咯的笑着说道:“哎呀,究竟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呀,可急死个人呐。”
碧君见蓉珍此刻的笑容还似初见时那般的甜美,于是鼓起勇气说道:“蓉珍姐姐,我一直拿你当我亲姐姐看,有些话我存在心里有日子了,我觉得我得跟你说说。”
“什么事,你说说看。“蓉珍一边擦着脸一边说道。
“最近日场的座儿们都死命的给你捧场,起先我还真为你高兴。。。。。。”碧君话还没说完,蓉珍就很是得意的打断碧君道:“连妹妹你这个一心只唱自己戏的人也听见场子里的座儿们给我捧场了,呵呵,也是最近合该我走运,戏还是过去常演的戏,不知怎么了,这台底下的座儿们好像才睡醒了一样,看来看去才发现还是姐姐我唱的好。”
“话虽这么说,可是蓉姐,咱们唱戏要守唱戏的规矩,不能由着性子来。就是那些名家红角儿在台上的一招一式一板一眼可都是规规矩矩,点到为指,恪守着本分。尤其咱们女孩儿家在台子上唱戏,万万不能没了分寸,终究是名声和气节最紧要。这些日子,那些人来捧姐姐的场,我留意看着,多半都不是来听姐姐唱的,他们可是把姐姐当粉头来调笑取乐的,姐姐,咱们往后还是老老实实唱戏,不要再这样了。”碧君一口气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心里畅快了许多。
正在卸妆的蓉珍原以为碧君是想夸赞自己,谁成想听她说了这半日竟然是想劝诫自己,蓉珍强忍着心里的怒气听碧君把话说完,她用力擦掉自己脸上的油彩,然后冲碧君甜腻腻的一笑,说:“好妹妹,你的意思姐姐明白了,也就你是我的知心人,肯顾着姐姐的周全。”
蓉珍笑着说完,亲昵的抱了抱碧君,然后端起身边的木盆身姿窈窕的走到院里接水洗脸去了。碧君望着蓉珍出去的背影,心里松了一口气,方才她也觉得自己一时着急话说的有些重,生怕蓉珍恼了自己,没想到蓉珍竟然一点都没有恼,还一副听进去的样子,蓉珍终究是与自己一样的人,就是性子稍显轻浮了些。
在后台的碧君哪里知道,一出后台的唐蓉珍立马收起了满脸的笑容,将那水盆用力摔到水井边,咬着牙心里恨恨的骂道:“朱碧君,还轮不上你来教训姑奶奶我,总有一天我要让你见识见识姑奶奶的厉害。”
碧君在当天晚上散戏回去的路上,无意中向晴方说起了白天戏场里的事情。因晴方同王荫山一样只唱夜场的大轴戏,因此他对蓉珍日场里的事也并不知道,当他听碧君说完后,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吃惊的。不过,他转念一想,又鄙夷的笑了一笑。碧君问他笑什么,晴方淡淡的说道:“若说旁人在戏台子上一味的狐媚勾人我还不十分相信,但是这个唐蓉珍,以她的性子和为人我却是信的,这事也就她能做的出来。”
碧君不解的看了看晴方的眼睛,然后替蓉珍辩解道:“我倒觉得蓉珍姐姐定是一时糊涂,太想唱红了,所以才在台子上丢了分寸,好在我今儿在后台好生劝解了她,我的话还说的有些重,她非但没有恼,还似往常一样待我,我想她一定是听进去了我的话,今后定然不会再那样了。”
晴方看着碧君一脸质朴纯真的模样,无奈又怜惜的笑了一笑,然后对她说道:“唐蓉珍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别看你们两个人年纪相差不多,若论起心计来,十个你都比不上她。她肯听你的话?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信咱俩打个赌,你明儿再去看看她的戏,看她会不会规规矩矩演。”
碧君对晴方的话未置可否,她觉得白大哥对蓉珍似乎有些偏见,在她看来蓉珍整天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应该不会是白大哥口中的那般模样。但是她又想起晚秋也曾说过和白大哥类似的话,难道真的是自己冒傻气看走了眼吗?蓉珍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碧君一时有些想不明白。
第二天,当蓉珍打扮的跟一朵妩媚的芙蓉花一般登台唱戏之后,碧君又悄悄来到了台口细细留心起她的举动来。果然如晴方所料,蓉珍非但没有丝毫收敛的意思,还比前几日更加的风骚起来,戏里明明是一位小户人家的俏丫头,愣被她演成了站街拉客的窑姐儿一般。台底下的看客们的注意力压根就不在蓉珍的唱上,台底下的放浪子们叫好声四起,恨不能立刻冲到台上一亲芳泽。
碧君看着这污秽的场面,心里好似吞了苍蝇一样的恶心。她没有想到蓉珍竟然这样不顾惜脸面,不安守本分,碧君的心里对蓉珍充满了失望,她不禁暗自问自己:难道为了红,就可以连起码的规矩和廉耻都抛到脑后吗?
碧君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明白。前边儿的叫好声和口哨声此起彼伏的又一次响起,碧君厌恶的皱了皱眉头,然后快步走出了后台。站在院子里,碧君深深的吸了吸外边清新的空气,人也比方才清爽了一些。这时,她远远的看见门房的金鱼眼老吴满脸堆笑的陪在一个生的五大三粗的汉子身旁,正朝着这边走来。碧君见那人有些不怀好意的在自己身上打量,便赶紧转身一掀门帘又走了进去。
金鱼眼此刻正陪着的是这天桥一带有名的地痞流氓黄五郎,因他品行向来不好,平日里仗着在黑道上厮混多年,人多势众,尽干些欺男霸女、寡廉鲜耻之事,因此天桥一带的的人背后都叫他黄鼠狼。这位黄鼠狼本来不大爱听什么京戏,总嫌京戏咿咿呀呀半天怪磨叽,不如听大鼓和蹦蹦来的酣畅。因此上,他平日里很少进京戏园子,总爱泡在天桥的几家大鼓场子或蹦蹦园子里。这黄鼠狼最是个好色的,那几家班子里略有个平头整脸容貌清秀的姑娘,他都要想方设法弄到跟前掐尖尝尝鲜,倘若遂了他的心意则罢,但凡有一两个性子刚烈不屈从的,他就砸了人家的场子,断了人家丫头的生计。年前,一个从唐山来北平唱蹦蹦的姑娘,好不容易靠着一出《桃花庵》在天桥站稳了脚跟打响了名号,可就因为拒绝了几次黄鼠狼的饭局,没有让他的非礼之心得逞,这黄鼠狼硬是砸了人家姑娘的场子,把人赶出了北平。
这些日子,他无意中听几个手下的说起茂春大剧院里一个唱花旦的小妞不仅模样长得俊俏,人也特别的浪,在台上变着法的撩骚。正所谓苍蝇专盯烂肉,这黄鼠狼无意中听了一耳朵之后,便猴急猴急的专门跑到茂春剧院来看唐蓉珍了。
方才在前边,蓉珍那叫一个妩媚风骚,早把台下看戏的黄鼠狼勾引的魂魄都出了窍。不等蓉珍的戏结束,他便带着几个手下跑到了后边来等着会会蓉珍。
看门的金鱼眼自然是认得黄五郎的,他一见黄五郎少有的跑到这边来,心里料定这班子里的哪个姑娘又被这黄鼠狼给盯上了。金鱼眼一边恭恭敬敬将黄五郎迎进后台,一边跑到楼上去叫甘经理。
黄五郎坐在后台的一把椅子上,随手拿起梳妆镜前的一朵绿色的绒花闻了闻,然后随意的丢到了地上。黄五郎用目光环顾了一下后台,发现大家都有些怯生生的看着自己,越发得意的将脚架在桌子上,然后一边等人一边将拇指上的一枚翠绿色玉扳拿下来把玩。
本来还有些人声嘈杂的后台,因为黄五郎这个地头蛇的到来,立马安静了下来,大家一个个的都从自己位置上起身,三三两两站在一起,等着看黄五郎要耍什么花样。碧君看着大家有些畏惧的神情,自然也感觉到了气氛的紧张,她悄悄的走到一排挂着花花绿绿戏服的架子背后,从缝隙中暗中观察起这位不速之客的举动。
有了甘经理的支持和鼓励,蓉珍在台子上更加的放肆起来。但她明白,要想真的盖过白晴方压住朱碧君,光靠在台子上小打小闹的飞几个媚眼是完全不够的,必须得像甘经理说的那样要有几出拿的出手的粉戏立在台上才成。但是毕竟自己入行尚欠,粉戏究竟怎么演,演什么,她还是朦朦胧胧的弄不大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