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无涯有些懊恼,他又想起在大泽旁的那一夜,姚瑟冒雪出去被薛建所伤的事情,她也像这样赌气地说,“你连个故事都不讲给我听,我也不用你管我死活!”天无涯自顾自地笑出声来,现在想来,姚瑟每次最最在意的就是他是不是愿意信任她,是不是愿意讲自己的故事给她听。
“不过是一个故事,说与你也无妨,但是你要答应我,等故事讲完了,你就要醒过来。”
这是天无涯与姚瑟做的第二个约定,他想,他的同行者会同意的。
天无涯没有别的故事,他的人生中最重要的那个故事就是十三年前,从渭阳开始的,那时候正是春雨朦胧,柳色常新的时光,多么好的时光啊。
渭阳是一个泉城,水流默默,沁人心扉;渭阳又是一个花城,春有梅香,夏有莲蕊;渭阳还是风城,吹散惆怅,吹来欢欣,吹得年轻人的心啊,忽远忽近。可是渭阳人还是愿意叫它作“琴城”,或是泉水叮咚,或是花语窃窃,或是风声窸窣,这一切在渭阳都交织成琴韵。
如果这是一个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当然是那一群迷途不知返的少年。
初次进城的少年们,不知道,他们进城的那一日正是花朝节,花灯游船都比平日多上几倍。他们在这人潮中走走,便被这俗世中的繁华彻底吸引了。“三师兄,你们走慢一点,阿柄他跟不上了!”少年好像是这场红尘中唯一一个不为所动的人。他和小师弟被人潮裹挟着,往湖边去了。
“你们说,今夜韩小姐会不会泛舟湖上?”天无涯近旁一个兴奋的年轻人说道。“韩小姐可是天仙下凡,若能见上一面,真是死也认了。”有一个年轻人答话道,这么拥挤的人潮,他们急着往前,就是为了赶到湖边去,说不定能看到这个传说中天仙下凡的韩小姐一眼,天无涯可没有这个打算,他只想找到自己的小师弟。
“无涯师兄,我在这里呢!”众人听见一个小孩的声音从旗杆上传来。小孩甚是顽皮,坐在旗杆上左右摇晃,吓得旗下的人左右逃窜。“阿柄快下来,不得胡闹!”天无涯还未动身,只听得后面有人发令,“去把那个小孩子带下来!”
几个武士飞身上去,想要将孩子带下来,可是这个孩子半点也不听话,竟然在旗杆上和他们打了起来,这一打不要紧,旗杆松动了!这渭阳的旗杆可不是简单的木材,它通体由黄铜制成,上面高高地挂起一个“韩”字,是城守韩将军的旗。
武士最后将孩子绑了下来,可是旗杆也随之向下倾倒,百姓们避之不及,力气弱的早已被挤倒在地,可是好在,旗杆竟没有砸下来,而是向旁边的树偏过去了,众人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旗杆虽是想借大树的力,但树离旗杆还有五尺的距离,一个人横身之间,双手举着旗杆,用脚勾着大树。
“请大家快点离开,阿柄,你去给我找两根绳子来!”天无涯横身树巅,远远瞥见彩舟云淡,一片灿然,隐约有丝竹之声。
片刻之后,百姓退开,还了一个干净的街道。“我这就去!无涯师兄。”小孩知道自己闯了祸,害了师兄,有点惭愧。但他还没迈出几步,就被人摁住,“他哪里能找到绳子?”原来是方才下令抓他下来的公子,他面如冠玉,举止斯文,“你们俩去吧。”他吩咐自己的随从道。
最后,天无涯靠他们找来的绳索,一头拴住旗杆,一头绕过大树的枝桠,最后将它缓缓地放倒,没有一人受伤。小孩站在一边低着头,看着满头大汗的天无涯朝他走来。“你呀你呀,要是再这么顽皮,我以后可不带你出来了。”“千万不要啊,无涯师兄!”但他知道天无涯心肠最软,不会当真。
天无涯向这位贵公子拱手见礼,“我的小师弟年轻不懂事,望大家不要怪他,好在今日也无人受伤,我们就此别过吧。”“这位公子是初到渭阳吗?兄台的身手实在让在下佩服,不知道明日的花朝游园能否再见到兄台呢?”
花朝游园是渭阳韩家每年花朝节前后的保留节目,非达官显贵,江湖名士是不会收到请帖的,像天无涯这样名不见经传的人,本来是没有这个机会的,可是这一夜他结识的这个人却不是一个普通人,他叫聂鹏,是当朝一个有权势的王爷的外甥,韩将军有意攀附,对他十分客气,他自然有这个本事多带两个客人去游园。
天无涯虽然不比别人更向往,倒也不会觉得无趣,况且小师弟对赏花游猎这样的事情,自然是欢喜极了的!
再说这个韩家,是这一片的名门望族,世代居于渭阳。韩将军早年征战沙场,战功无数,却一直没有子嗣,后来远房亲戚过继了一个女儿给他,叫做韩馥,生得绝代芳华,韩将军也很是宠爱,年芳十九,还没有许人家。
但是每年花朝节前后,韩将军都要大宴宾客,邀请的皆是青年才俊,他的用意倒也十分明显,但这些年,看来还没有一个人能真正打动韩将军和韩姑娘。
这一天的天气非常好,韩家在郊外的泉林草场围猎,是时,百花争艳,竞逐繁华,而这些慕名而来的人,想赏的又何止是花,想猎的何止是兽。
韩将军一早就带着这些年轻人在草场打猎,午后才带他们进了遍植山花的庭院,“小女听闻诸位远道而来,也想要见见诸位,只是这男女有别,只能远远望之,诸位见谅。”韩将军已然吊足了大家的胃口,才缓缓将他们引到一处小亭。
这是渭阳城有名的泉帘亭,亭的四周趵突的泉水,喷溅之时,足有一人高度,更妙的时,两次涌泉之间会有一点空隙,大家可以看见亭中之人,说话间,亭子到了,有琴声透过泉水之声,传了出来。
琴声与泉声相叠成趣,优雅非常,这才是刚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