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存在所谓神明么?
这是个原本迪堪从未思考过的问题。
他作为一个历史学者,并不属于匠人或猎人这样的从业公会,也不从事农业或是牧业这种“全靠众神护佑”的行业,所以神明在他眼里,更像是一个课题,一个可研究的课题。什么时候,研究神殿和神明信仰一直都给予他研究大一统时代的历史文献极大的帮助。
可是术式学的复兴改变了这一切,能够阅读并解析古巨兽文的相关学者大量地进入文献业界,越来越多的考古拓本被翻译,甚至还有数量巨大的巨兽文明遗迹被发掘出来,他在阅读中,对这些的恐惧如同春天的野草般疯长起来。
巨兽并不是那种几十年前,学界认为的“另外一种人类”,而是一个远比现在的人类还要繁荣强大先进古文明。而按照常理来说,越是先进的文明,宗教的影响也越小。一个比较有代表性的例子就是人类王国时期的露天古祭坛和现在的丰收少女圣所。两者相比时代背景,规模完全不同。前者占地面积堪比一座城市广场,而后者比阔得罗家的宅子还要小上些。
巨兽文明本身所拥有的技术水平,应该已经完全没有让信仰主导整个社会的土壤,他们可以操纵自然界绝大多数的天气现象,能锻冶目前已知的多数金属,可以说,这个种族的命运,掌握在他们自己手里。
可是为什么?这样一个强大的文明,在他们遗迹所留下的文字中,无处不透露着对“神明”的畏惧、敬仰、乃至仇恨。这个文明对于神明的情感太过强烈,让迪堪甚至产生了一种猜想。
难道巨兽的神明,是真实存在且有实体的?
那么巨兽文明的衰落是因为什么呢?神明的怒火么?或者说真的存在所谓予以人类荣光的至高神奥罗瑞尔?奥罗瑞尔击败了所有巨兽们的神灵?
自从佛罗萨克斯回来之后,迪堪就在研究这些有关日轮遗族、巨兽文明、术式学还有一些译本。而这些东西让他得出的结论,也让他自己甚至怀疑这个世界上是否真的存在比术式还可怕的超自然力量。
术式本身会破坏人的神智,遗族崛起的年代,就算是常年使用大术式的人,也只是三四十岁开始出现多梦的症状。而当遗族衰落,数量减少的年代,一个十几岁开始学习术式的术士可能在二十出头就已经彻底无法入眠。这些,都是在佛罗萨克斯成立前,那些修道院的修士们在收留疯了的术士时得出的结论。
也就是说,因为某种未知力量的影响,遗族崛起和术式学的兴盛通常是同时发生的。
那么谁有如此的伟力?谁能这样影响术式和日轮遗族这两个和巨兽直接相关的东西?
神。
或者说,一种权能以及力量远胜于人类的什么东西,他们可以左右人类完全不知道的历史的暗面。
原本,迪堪对于蓝黛尔所说的多数有关日轮遗族的东西,他都没什么兴趣,甚至当成吓唬小孩的故事,但是在真的开始阅读了那些北方教会存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文献之后,他发现,日轮遗族的真相,似乎远比之前蓝黛尔给他讲述的还要可怕。
日轮遗族出现的原因,被以往的教会学者归结于巨兽在毁灭之前对这个世界的“污染”,也就是说,巨兽血脉对人类的影响实际上是持续不断的,而事实上,根据教廷猎魔局的研究,所谓日轮遗族,也就是巨兽血脉的“被污染者”的出现,从数量上有两个巅峰期。
一是人类王国时期到安洛奥降临时代,许多孩子用来哄孩子睡觉的有关怪物的故事都出现在这个时代,有专门研究上古史的学者认为这些所谓的怪物实际上是当时猖獗的野兽。二是安洛奥消亡后的奥洛尔割据时代到奥斯洛尔德帝国中期,这段时期对于日轮遗族的记载主要出现在教廷猎魔局所留存的文献中。
无论从哪种角度进行研究,似乎所谓日轮遗族,都能够掀起一个席卷整个奥洛尔的巨浪。
这,是迪堪得出的结论。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迪堪几天都没有睡安稳,他看到了那个在火刑柱上被烧死的怪物,那似乎就是史书中和神话中所预言的,毁灭的号角。
直到有一天,当他躺到床上,看着天花板的时候,不知为何,闭上眼睛,似乎很快就睡着了。
但是,这又不像是睡着,仿佛自己走在云端之上,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格外的虚幻,脚下则好像是坚实的地面。
他扫视着周围,浓重的雾气让他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能看出周围几棵树的轮廓。而在他的正前方,似乎有一盏灯亮着。那盏灯发出了无色的光,那光经由雾气中水滴的折射,让整个空间都亮了起来,但是那光芒似乎并不像同样无色的日光,能够用炽热的光芒让一切雾气无所遁形,那光,似乎只是存在于那里而已。
忽然,一阵狂风吹过,迪堪单手尝试遮挡着那风。那丝毫不带温度的狂风,几乎在一瞬间带走了迪堪身上所有的热量,让他的脑子仿佛清空了一般,随后,那一丝从夜晚的床上带来的睡意被清扫得干干净净,他心中顿时清净明澈,浑身一激灵,告别了那个浑浑噩噩的睡前状态。
呈现在他面前的,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世界。
脚下,是白色的糙面石砖铺成的道路,道路两侧是两排他不知道名字的树,他的身边,则是来来往往的人群。是人群么?他不确定。因为这些人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然后就是完全透明的躯体,仿佛一个个玻璃人一般。这样的人,在路上不断地来来往往,没有哪怕一个人注意到这里唯一长着五官,血肉之躯的迪堪。
迪堪环视着整个空间,他右边,是一条极宽的马路,说是极宽,差不多有七十甚至八十臀宽。而马路另一侧,则是一个令他从心底感到惊诧的巨栋。
一个金灰配色的山型建筑,“山峰”正中有一座高塔高耸入云,单单目测的话,这栋建筑“山”部分的和瑞奇尔德内最高的通天塔差不多高,但是这是一座大小堪比圣伏必斯大忏悔堂的巨栋,而那巨栋正中的高塔间,是一个看得不甚清楚的金色徽记。高塔的两侧,则是一双下垂着的金骨架水晶羽毛的“翅膀”。
这是哪?
迪堪心中只有这一个疑问,右侧道路那边的巨栋绝非人类当前技术所能企及的程度,如果说那是奥罗瑞尔的居所还差不多。除此之外,更令他惊异的,莫过于天空中的飞鸟,那些鸟儿们有着黄金的骨架和水晶的血肉,不断盘旋在空中,高声叫着。
随着他转动脑袋,望向左边向上的长阶梯,他看到了这里,除了自己以外的唯一一个人,唯一一个,看上去仍是血肉之躯的一个人。
那个人,身穿纯白色的长袍,腰上系着根金色的细带,披着同样白色金边的带帽披肩,披肩带着的兜帽下的阴影几乎遮住了他的整张脸。
迪堪看到了他,而他似乎也看到了迪堪,他赤着脚,一步一步地走下阶梯,最终走到迪堪面前。
“毁灭与终结将至,去敲响警钟!”
一声怒吼,但是却不是一个人的吼声,这吼声中夹着少女的声音、老媪的声音、壮汉的声音、少年的声音、还有迪堪说不上名字的或激昂或阴柔或雄壮或尖锐的声音。这些声音一同吼着,就像数万人的愤怒从这怒吼中宣泄出来一般。
他醒了。
迪堪忽地从床上坐起来,浑身冒着冷汗。他不知道那个梦的意义是什么,但是他心中隐隐有一丝预感,梦中所谓的敲响警钟,和自己最近的研究,关系紧密。
坐起身,披上睡袍,出门左转径直走进自己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