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堪清点完了那些书籍,说实话,跑到北方这一趟,比他在瑞奇尔德经营了数年的古书收集铺子都要收获丰富。
他站起身,一回头就看到笑吟吟的蓝黛尔,他顿时心中有些不详的预感,走到她面前“怎么了?你刚刚和圣座聊了些什么?”
“接了个活,准备我作为一个觅踪者的首战了,”蓝黛尔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小姑娘样子“怎么样?要一起来不?”
“我倒是想要回去找人保养一下这批书,这样,我在这里找一些人先做一下简单的修复,”他抬眼看到了蓝黛尔背后微笑着的奥莲娜,大概懂了发生了什么“觅踪者,希望你能顺利吧,解决那些七只眼睛八只脚的怪物。”
听出迪堪话里的讽刺意味的蓝黛尔撇撇嘴“哼,你不用贫,到时候活捉了那种生饮人血的怪物,你可别吓尿出来。”
两人在教会安排下榻的地方休息了一会儿,随后迪堪带着那一箱子书找到了些抄书匠去抄写那些书本本身已经很难保存的书籍,然后又去找专门的书籍修复工匠。而蓝黛尔则是直接跟着奥莲娜直奔那位丧女的勋爵的宅邸。
勋爵这样的爵位,整个佛罗萨克斯向外颁发了总共一百多个,实际上就是一种荣勋,不能带来任何实质性的财富。
而这位勋爵家的田产,则是之前他的家族在“将领地献给皇帝”之后,得到封赏的田地,这种田地的田税低到几乎没有,靠着这个,这位勋爵家至少能维持上等人的生活。像是自家孩子在卧室里被咬开喉咙而死这种事情,对于这样的家庭而言不仅是无法接受的飞来横祸,更是让他们彻底失去作为上等人安全感的事情。
这位勋爵家的府邸就在郊外,两人坐着马车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整个庄园都如同一位悲伤的妇人一般无处不是黑色和白色的绫纱,而花坛中的花也多数都被摘了下来,似乎主人从来也没有在这里种过花一般。
仆妇们看到北方教会的车驾停在庄园的大门口,急忙小跑着列队到了那马车的小门前。为首的女仆长则打开门,放下脚凳,候在旁边。
奥莲娜和蓝黛尔从车上走了下来,奥莲娜对着女仆长微微顿首表示自己的悲戚,然后直接看向面前的前厅“贵处的主人身在何处?”
那女仆长膝盖微曲,低下头“感谢长女圣座在百忙之中来到本宅,夏普特鲁勋爵与夫人,少爷,还有二小姐此刻应在二楼的大厅就餐。请跟我来。”
两人跟着女仆走进了宅邸,这座宅邸的内部是在帝国贵族中很常见的新北方帝国风格,鲜亮颜色为主的壁纸,风格明快、大小不一的风景画,虽然这些画上要么是繁荣的街市、要么是晴朗的原野,但是在这间宅邸中不知为何带着些阴森的味道。
走廊边则是不同样式的白色雕塑,雕塑所摆出的姿势不同,起到的作用也不同。有的捧着水壶,有的手上搭着衣服,还有的很简单地蹲在地上,似乎是个座位的样子。
两个人跟着女仆长走进了餐厅,那里面更是一阵愁云惨雾。
新北方帝国风格的大厅原本还算富丽堂皇,无论是大吊灯还是金色的烛台,还有墙壁上那副整个佛罗萨克斯挂的到处都是,金色白色与红色为基调的巨幅油画尼尔斯一世加冕图。但是就算这样,衣架上的黑色外套,桌边坐着的四个一身黑衣的人,还有无处不挂着的黑色绸缎,让着大厅此时此刻让人感受到一种永夜般的阴冷。
坐在上首位的男人看到奥莲娜,满是疲惫的双眼微微睁开了些,微微点头“长女圣座,感谢您百忙之中前来,杀害家女的凶犯,找到了么?”
奥莲娜摇摇头“还没有,不过我找到了一位相关的专业人士,这位是来自瑞奇尔德的觅踪者,蓝黛尔阔得罗。”
“阔得罗?我记得是个靠田租和放贷度日的富裕家族,为什么阔得罗家的女孩会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活计?”那位勋爵的语气显然是觉得有些奇怪,但是表情却没有一丝一毫变化,依旧是那副耷拉着眼皮的样子。这勋爵也是很可怜了,今年五十岁上下,大女儿眼看要出嫁的时候突然丧女,让他此刻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穿着光鲜的流浪汉,眼睛里没有半点情绪。
蓝黛尔看了眼奥莲娜,突然明白,此刻按照礼节,是应该自己再报出名字,然后回答勋爵的问题“愿智慧与勇气与您同在,夏普鲁特勋爵,我是蓝黛尔阔得罗。”
男人耷拉着眼皮坐了回去,看着自己盘子里的烤土豆和鸭肝酱,叹了口气,摇摇头“帕莎,给二位准备些餐食,二位请坐。”
奥莲娜和蓝黛尔坐了下来,原本作为女主人,勋爵夫人应该尽到和女客人聊天的义务,可是面色灰暗、双眼红肿的勋爵夫人显然没有聊天的意思,只能让勋爵本人尽到礼节,和奥莲娜聊起来。
而蓝黛尔则压低目光,扫视着桌上除了勋爵本人以外的三个人,勋爵夫人、勋爵家的二女儿和大儿子。
夏普鲁特作为尼尔斯九世时代就存在的贵族家庭,孩子的皮肤都白皙细嫩,就算是他家的大公子皮肤也透着那种格外虚弱的苍白。这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盘子中剩着些不多的土豆,他单手拿着餐刀,不像他对面的母亲那样双眼红肿,而是似乎有着某种担忧,某种看到阴云密布就害怕大雨滂沱的恐惧。他额头上满是虚汗,屋中根本就没有那么热或那么冷,他额头上那么多的汗液只能说明他体虚,或者心虚。
而坐在蓝黛尔身边的女孩,夏普鲁特的二女儿则让她有种不是很真实的感觉,这个孩子和她的年龄差不多,四肢纤细,皮肤白皙,身穿那些给未婚女孩准备的丧服,缀满了黑色蕾丝、花边还有灰色刺绣的黑色长裙,头上披着一件前面遮住眼睛,后面盖住头发的短头纱。嘴唇涂成暗红色。这个女孩腰看起来不比蓝黛尔的大腿粗上多少,她的颈项裸露在外,而荷叶边的领口则微微盖住一部分纤细的锁骨。
蓝黛尔即使曾经生活在瑞奇尔德的富人区,也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富人家的女孩十有八九胸大臀宽,仿佛饱满是唯一的美一般。就算是那些在修道院里的女孩,也都并不缺乏营养。而面前的这个女孩格外地纤细,却不是那种乞丐式的病态,仿佛是一个人偶、一座雕像一般,带着种不真实的美。同时,还有一种不安。
她,看不见这位小姐的眼睛。
那位少爷的双眼中满是恐惧,额头上则密布着汗滴,这原因似乎并不复杂,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姐妹死在了上锁的闺房之中,任谁都会觉得恐惧。更何况,他此时此刻就住在这间自己姐妹被残杀的庄园中。
但是蓝黛尔觉得,这位少爷的眼里还有别的东西。一抹杂质,就算在所有能够展现出的恐惧中,也是格外突出的一种。那种恐惧,就像是看着犹如盖子一般封住人们向苍天的望眼的云层,而畏惧天上降下的雷殛。
这些细节让蓝黛尔把夏普鲁特的少爷看得一清二楚,他可能知道些什么。但是他的妹妹,这个从身形和身高上与自己并没有什么区别的女孩则端坐在这里,像是一座雕像,她面前是半空的盘子,土豆几乎全都剩下了,鸭肝酱剩下了一半左右,表皮酥脆的烤天鹅腿肉切片则剩下了两三片,中间盛着时蔬酱的甜瓜则整个放在那里似乎根本没人动过它一般。而这位小姐,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动作,就坐在那里,双手叠好放在腿上。既不像她母亲那般是不是抽抽鼻子,拿手绢抹抹泪水,也不像她的哥哥不断地扫视着周围,她只是坐在这里,就像坐着睡着了一样。
“晨月,不要失礼,”不知何时,夏普鲁特的女主人抬起眼,看着斜对面的女儿,用蓝黛尔勉强能听清的音量说出了这句话。而她的女儿也点点头,微微侧过脑袋,看着蓝黛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