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翦秋这几日想得很清楚。
若是将掌宫玉令献给了虚空真人,他固然会十分欣喜,却只是锦上添花,她未必算得上是大功臣。她虽不算机敏,但素闻虚玉真人与掌宫十分不对盘,定然有取而代之的心思,不如搏一把,把这件宝贝给了虚玉真人。如此一来,若是虚玉真人成功上位,她在北辰宫的地位从此无人能及,即便是虚玉真人的得意弟子罗潇也须低她一头。
想到罗潇,她更是咬牙切齿。自从那次云绯若在清宵殿前大出风头,罗潇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对她与初颂越发刻薄。初颂也就罢了,虽然玉雪可爱,但终究年幼。她却是正值花信年华,被罗潇左一个“狐狸精”右一个“狐媚子”地骂,着实抬不起头来。
如此想着,她便一路往虚玉真人的浮坼楼走去。。
前方小路上有两人结伴而来,楼翦秋眼神一缩,连忙退入边上树林中——来的其中一个正是罗潇,另一个侧着脸看不分明,一身水绿衣衫,看样子不像是北辰宫弟子。
只听罗潇哀怨地叹了口气,对绿衣女子道:“他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越来越疏远了。虽说这门亲事是我求来的,但他当初也并没有推拒的意思啊!是,那年他在清霄殿见着云绯若时眼睛都直了,可后来隔着个璇玑门,难道他还能痴情到这份上?”
绿衣女子低低笑了笑,转脸四顾。楼翦秋一见到她顿时掩了口,挡住了自己脱口而出的惊呼。
“她怎么在这里?是了,她兄长今日参宴,她也跟了上来。”
原来那绿衣女子正是洛舒醉,她平素不爱凑热闹,故而连寒梅会也从不现身。这次因为齐无离的退婚,洛新匀见她郁郁寡欢,生怕这妹子闷出病来,于是硬把她带了出来。
她与罗潇本是旧识,虽性格迥异,但并不妨碍两人互相欣赏。
“潇潇尽管放心,云绯若往后再不会出现,你大可不必担忧。”
罗潇原本柔肠百结的心顿时松了松,见洛舒醉一脸笃定,不由问道:“她出事了?死了?”
洛舒醉有心想要和盘托出,又顾虑万一被她知晓自己同魔道中人有瓜葛招人嫌疑,况且当初她答应同天枢合作之时曾承诺保守秘密。故而此时面对罗潇的追问,她只能含糊其词道:“总之不会妨碍你同陆元墨相亲相爱了。”
“谁要同他相亲相爱了!”罗潇羞红了脸,追着去打洛舒醉。幽密的树林中,两人一路嬉闹着远去,银铃般的笑声洒落了一地。
“当年,我同小若、小颂,也是这般的快乐啊!”楼翦秋钻出树林,怅然若失,“再也回不去了,我只有向前看,才能不辜负了我这些年费的心思。”
罗潇刚刚过去,虚玉真人必然还在后面。清霄殿这些年别的东西都丢得七七八八,唯独规矩尚且死守着,以维持仙道第一大派最后的尊严。
虚玉真人身为北辰宫第二人,住所浮坼楼离清霄殿不远。楼翦秋一阵小跑,赶到那金镶玉砌的牌匾下时,虚玉刚好施施然地走出来。
楼翦秋身上的外门弟子服饰引起了他的注意,除了清霄殿和寒梅林大宴时会有外门弟子出现,平常他们都是绝迹于翠琉峰的。浮坼楼虽距离清霄殿不远,但众所皆知虚玉不喜外人打扰,浮坼楼附近即便是入室弟子也不敢轻易踏足。
更何况这姑娘似乎就是冲着浮坼楼而来的。
“站住!谁叫你来的?”
虚玉身处高位多年,自有一番威仪。楼翦秋被他的低吼吓得双膝一软,不由自主跪倒在地。
“弟子楼翦秋,有事禀报掌刑真人!”
“你一个外门弟子,能有什么要事?赶紧滚回去,莫要耽误了我的时间!”虚玉听她称呼他为“掌刑真人”,不免觉得新鲜。在北辰宫中,外门弟子自承掌宫门下,一律称他师叔,倒是头一回听见有人以职位相称。
“你既知我执掌刑罚,那便谨慎些,这儿是你能来的吗?”
“弟子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自然是有备而来。”楼翦秋抬起脸,仰望着虚玉,“您做了百多年的掌刑真人,不知是否有兴趣做一做掌宫真人?”
“大胆!”虚玉眉心一跳,呵斥道,“谁蛊惑你来此胡说八道?”
他怎会没兴趣?他不止很有兴趣,他对这个位子更是朝思暮想!可惜这么多年无论他如何挑衅,虚空自是岿然不动。他虽有自己的势力,奈何虚空在位多年,地位稳固,若不能一击中的,他实在不敢轻易下手。
“掌刑真人若是真的没兴趣的话,这东西弟子只能拿去给掌宫真人了,想来他也不会嫌弃这年礼太过菲薄。”楼翦秋叹口气,缓缓站了起来。
此时雪已停了,地面银光灿然,照得楼翦秋容色皎洁,连那道疤都不甚分明。但虚玉的目光只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便落在了她的手上。
她的手指纤长细腻,攥着一个环状玉片。那玉片色呈翠绿,隐然有图样镂刻其上,断口处系一条鹅黄穗子,原来是块玉珏。
虚玉的眼睛如同被牵住了一般,紧紧粘在了玉珏上,口中念念有词。一百多年了,他有一百多年未能见到这块翠绿玉珏,原以为它早已随着师父天枢真人不知去向,没想到竟然如此突兀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小丫头哪来的赝品?也敢来我这里行骗!”
虚玉激动得声音都微微发颤,仍不忘诈一诈楼翦秋。如果此人是虚空找来引他入彀的,来日他怕是会鸡飞蛋打!
“既然掌刑真人说这是假的,那弟子只好砸了它!”楼翦秋微微一笑。虚玉多疑她早有耳闻,当下孤注一掷,将玉珏狠狠摔出。那玉片在雪光中划出一道碧水流淌般绚丽的光芒,越过虚玉,砸在了门柱上。
想那玉珏薄薄一片,如此一来自然应声破裂,翠色玉碎飞溅,须臾便没入积雪中消失。
虚玉万没想到她如此决绝,一愣之下竟没能及时接住。
“你......你竟然毁了掌宫玉令!”虚玉气结,没想到这丫头看着怯懦,胆子倒是奇大,连掌宫玉令都是说砸就砸。他暗自后悔,这玉珏如若是真的,他岂非错过了大好机会?
楼翦秋面无惧色,笑吟吟地问道:“掌刑真人方才不是说这玉令是假的吗?玉令是真是假弟子不敢说,不过掌刑真人对掌宫真人忠心不二,弟子是见识到了。”
说罢,她缓步走至门柱下方,弯腰在雪堆中刨了一阵,挖出了玉珏。
虚玉目瞪口呆地看着原先四分五裂的玉珏竟然又完好如初,连那穗子都仍然鲜亮夺目,心中又惊又喜。
“我怎么忘了,掌宫玉令本就灵力充沛,能自愈也不稀奇。”
掌宫玉令何等珍贵,一向被秘密收藏在掌宫身边,连最亲近之人都未必知道。莫说这样刻意去砸,即便是在继任大典上拿出来展示,也须有几个人一道守着,唯恐伤到一丝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