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小东屋里一座锅灶占了大部分面积,灶膛里烈火滚滚,灶上的大锅里熬着沥青,黑乎乎的液体“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气泡一只只鼓大然后破裂,一股股刺鼻的气味蒸腾着。一只只大盆里,堆着小山似的猪脚、猪头和猪尾巴,毛乎乎的极为可怖。我和姐姐睁大了眼睛。
大姨向灶间添了许多柴草,然后起身望着大锅。灶火升腾着,锅底沥青的泡泡不断破裂绽放着自己。大姨瞅准时要,抓一把猪尾投进去,十几秒后,手执一条长长的铁钩子再把它们悉数捞出来,放到一个木板上,当滚烫的沥青在猪尾上慢慢凝结,散逸了温度,大姨拿起其中一只,在木板上反复磕动着,循着磕开的裂缝揭去整张沥青,一只褪过毛的猪尾干干净净地出现在眼前。
“看,毛褪的干净吧?”姨母手举着一只剥去沥青的猪尾向我展示着。我接过猪尾,看它光溜溜的,仿佛刚刚从土地里拔出来的胡萝卜。
“真干净!大姨,你真厉害。”我说。
大姨听完我的赞美毫不在意,又将一只硕大的猪头扔到锅底沥青内,接着舞动着钩子在大锅中翻动那只猪头,惨白色的猪头很快被翻滚着的黑色沥青淹没了。看到黑乎乎的沥青灌满了猪头的耳朵、眼睛和鼻孔,我有种窒息感,感到绝望、疼痛和恶心,随即跑到院子里呕吐起来。
“看这孩子,他就这点儿胆量!”母亲嘲笑我说。
听到母亲的嘲笑声,我止住了呕吐,再度挤进小东屋,眼睁睁看母亲帮忙在灶间帮忙烧火,姐姐在旁边若无其事的玩耍,大姨紧张地将猪脚、猪头和猪尾巴不断地投入锅底的沥青中。我站在一旁,看那些肮脏的、毛绒绒的东西经过沥青的洗礼变成洁白如玉的东西。
我对这项工作感到骄傲。
大姨却说:“他娘的,每天干这种营生,他姨父有病也不能帮我,近两年了,干的我人不人、鬼不鬼,连背都驼了……”
听到她这句话,我抬头望着大姨,果然,她的背就像虾米,不知是因为忙碌直不起腰来,还是因为疲惫所致根本就直不起腰来。
中午了,大姨摇摇手示意母亲熄掉灶火,然后走出小东屋靠在那棵大树下休息,她喘着气说:“巧儿啊,带着孩子来了就多玩会儿,不要着急走……一会儿我做午饭,咱好好吃一顿……”
大姨走进其中的一间正屋,点着了大锅为我们下了一大锅面条,额外打了三个鸡蛋,盛出来后一一端给我们,她笑着招呼我们:“快吃吧。”
“可是,你没有鸡蛋。”母亲对大姨说。
“我不喜欢吃鸡蛋,我吃鸡蛋头晕。”大姨说。
“可是他姨父呢?”母亲说道,“他姨父去哪儿了,叫他一块儿来吃饭吧。”
“别管他,”大姨说,“他一天到晚不着家,谁知道他在哪儿,咱们先吃吧,别管他!”
母亲不再说话了,招呼我和姐姐先吃,然后她默默地吃着碗里的面条,吃到最后把碗里的荷包蛋挑到大姨碗里说:“我也吃不了鸡蛋……天生的穷命,这颗鸡蛋留给姐夫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