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不作声,反正双方经常串门,我很熟悉他们,刘哥瘦高个儿,两撇小黑胡,说话幽默风趣,刘嫂有时正经庄重,有时喜欢开玩笑,我知道他们不会挑理。
落座,茶香开始在屋子里缭绕,香烟也已经燃起,他们你来我往地唠起已唠了千年的家常。我很沉闷,他们没有拿我当回事儿,我完全是局外人,又不断牵挂着树底下的“软枣”,于是慢慢向门边靠,趁他们不注意,悄悄溜出屋外。
站在院子里,那只山羊抬头望了我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吃草。
望望屋门,又看看院门,四下都很安静。我快速弯腰,伸手捡起地上散落的“软枣”,笨拙地塞入衣服上的小口袋里。怕被发现,不敢多捡,两只口袋儿仅捡了小半满。然后两手捂着口袋儿,忐忑不安地进入屋内。
他们仍然谈笑风生,甚至手舞足蹈,愉悦地打发着时间。而我既要掩饰自己的激动,又要掩藏自己的“收获”不被他们发现,战战兢兢,难以忍受,感觉时间特别漫长。
母亲不说走,我就继续默默忍受。在需要得不到满足的漫长岁月里,我渐渐失去了请求别人满足自己需要的能力。我抬头看看母亲,只见她哈哈大笑着,显露着被烟草熏黑的牙齿,一团团烟雾经过肺部过滤,再次通过鼻孔和口腔喷发出来。
最后,一阵笑声由谷峰滑到谷底,戛然而止,空气冷却下来,进入短暂沉默期。
母亲伸伸腰,看了看窗外的阳光说,“不早咧,你们得烧火忙饭了吧?”
“还早哇,急啥,再拉拉,再拉拉。”刘嫂殷勤留客。
“不行啊,得回家呀!”母亲说完,来到外屋,扯起百般无聊的我起身离去。拐过墙角进入大街,在我们的屋后,我的赤脚被一颗尖利的石子扎了一下,我“哎哟”一声,拉着母亲一瘸一拐回到家里。
“来,我看看你的脚。”说完,母亲双手伸入我的腰侧,将我抱到炕沿坐下。
“咦!你口袋里有啥?圆鼓鼓、硬梆梆的……”
我这才想起口袋里的东西,忙捂住口袋兴奋地笑道,“嘿嘿,我有软枣!”
“软枣!你哪来的软枣?”母亲已经伸出手去,从我口袋里掏出几颗,我满怀期待地看着她,想让她分享我的成果和喜悦。
谁知母亲不看则可,一看立刻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朝巴孩子啊,这哪是软枣啊,这是羊屎蛋儿啊……从你刘书印哥家捡的是吧,他家养羊啊……真是吃屎的孩子啊,多咱才能长大呀……”
我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只能看着她将我的“软枣”一粒粒掼到地下,放肆地嘲笑着。那声音将我的希望和自尊一点点粉碎,刺耳难当。
后来,“羊屎蛋”事件成了她的另一项重要谈资,每逢串门或来客,不管是否当着我的面,不管我同不同意,她都要拿出来晒一晒,笑过之后,大家都心满意足。我却蜷在角落里用一把破簸箕盖住自己,羞臊无比、咬牙切齿。
对我来说,她们的嘲笑没有意义,并没促使我为自己的无知和幼稚买单,相反我觉得受了某种侮辱。有时我想,倘若有个办法能让她们闭嘴,我宁愿付出小小的生命来换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