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这煤油真香!”我叫道。
“那叫棉油,不叫煤油,”母亲说,“棉油是棉花籽儿榨出来的,可以吃,煤油是用来点灯的。”我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儿。
母亲坐直身体看看油温,又向灶间塞了许多干草,然后站起身来,端起并倾斜瓷碗儿,让鸡蛋和着小鱼儿缓慢地流入热油内。她拿起锅铲,摊平那些鸡蛋,鸡蛋慢慢成形,在锅底形成了一张薄薄的鱼饼。
香味儿开始在狭窄的屋子里缭绕漫延,我和姐姐的口水早在口腔里打转。母亲不停地翻转着鱼饼,灶里的火慢慢地熄灭了。
母亲说,“好了。”我们立刻围到锅台边。我掂起脚尖向锅里看去,望见母亲用小铲将那块鱼饼平均铲成两半儿,吩咐姐姐拿了一只干净碗儿,将两块儿鱼饼都铲到碗儿里。我们正要出手伸向那两块儿鱼饼,母亲制止说,“等等!热……先凉凉再说,不准抢,一人一块儿……”
过了一会儿,我问,“凉好了吗?”母亲摇摇头。
又过了一会儿,我又问,“凉好了吗?”姐姐伸出手指试了试,也摇摇头。
我又问,“凉好了吗?”这次,没人搭理我。母亲离开了锅台,坐在炕沿上稍事休息。她扯出一张旧报纸,撕下一小块儿,从铁制烟丝盒里取出点烟末儿放在上面,熟练地卷起一支纸烟,划根洋火点着了,悠然地喷云吐雾起来。
姐姐说,“好了,可以吃了。”说完,她抄起一块儿鱼饼递给我,然后拿起另一块鱼饼。我们根本不必假装礼貌地问一下母亲吃不吃,反正她也不吃。在我的印象里,孩子吃家里最好的东西,是世界上最天经地义的事。
我端详着那块儿鱼饼,张大嘴巴咬了下去,咬掉一块鸡蛋后,一片小小的鱼尾显露了出来。
“娘,你看,小鱼的尾巴!”我兴奋地大叫着。
母亲向我看了看,微笑着说,“好,快吃吧!”说完继续吞云吐雾。烟雾将她的微笑轻轻地笼罩着,我看不见她,只看见了被我紧紧捏在手里的那片小鱼的尾巴。
那年我大概3岁多,姐姐6岁,母亲36岁。4间低矮的土房子,残破的院落。破旧的村庄,时满时涸的池塘,贫瘠的土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靠土里刨食儿的农民百姓。有些故事母亲不说,就可能永远湮灭。
其实,一切都无所谓。我的生活就像一场梦,从来也没有醒过。所以那些关于真假的故事,或好或坏,都只是我梦里的一个个插曲,一个个情节。
说实话,当我写下它来时,我才意识到母亲给我的不是感动,而是自己从坚硬的心房里被岁月挤出的,一点点悲天悯己的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