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鱼儿密度变小,剩下的多是潜伏在水底的大鱼。靠胡乱撒网已经捕不到鱼了,有经验的捕鱼者则端好抡网,沿人少的岸边来回逡巡,等待大鱼逃跑时暴露的鱼线,以备随时撒网。更多的人则端着捞网,警惕地观察着水面上的黑点。有的摸鱼能手口衔鱼兜,在水下的泥窝里摸来摸去,时有收获。有些强壮泼辣的女人也下到水中,端着筛子随时准备插到那些黑点下面,起获那些因为缺氧而行动迟缓的鱼儿。
浑水摸鱼,真是一种残忍的捕鱼方式。
我当时太小,这些场景我甚至都不记得,母亲若对此事闭口不谈,这段回忆就被时光的灰尘永久埋没了。当时的我,只是沉溺在不能为爸爸踊跃下水捕鱼而欢呼雀跃的伤心失落里,深陷在对别人水桶中那些白花花的大鱼儿无比羡慕的情绪中。
反湾的所有时刻,他们的世界都是彩色的,唯有我们娘仨儿的世界是黑白的。就连最熟悉的邻居也假装没看到我们,只是匆忙在我们身边穿梭。关于这点,我并不在乎,我猜他们是因为好心,而不是因为忙碌,因为他们明晰地知道,此刻并不适合来打扰我们的悲伤。
鱼线渐渐平息了,黑点也越来越少了,有些黑点太小,已不值得下网打捞。人们对这片泥浆越来越失去吸引力,很多人低头看看水桶,满意而归。扶老携幼,左拥右抱,边走边谈论着鱼汤或煎鱼的做法和香味。此时,天空滚过几声巨雷,天色慢慢阴沉了。
有人大叫着:“打雷喽,要下雨了!”接着,大家提着各自的战利品一哄而散。
唯有我们娘仨儿没动,一来我们根本不想两手空空地混在他们凯旋而归的队伍里,跟他们谈论鱼汤或煎鱼的做法;二来我们那个时刻,并不想回家,只想透透彻彻地淋一场雨。说话间,厚厚的浓云已成压境之势。
第一滴雨落下来的时候,姐姐正好扬着小脸儿,那滴雨水正好落在她小巧的鼻尖,她眨着眼睛,没有动。风旋即从身后猛然吹来,使我们趔趄一下,打了个寒战。母亲看人们差不多被村庄的破屋断墙收走了,我们身前身后唯剩这片破池塘,这才拉拉我们的小手儿,平静地说,“我们走吧!”
姐姐似乎并不舍得走,因为我发现她在挪动脚步前,又向身后狠狠地望了一眼池塘,被母亲拽出几步后才将目光收回转向前方。母亲边走边说,“或许有人逮鱼多的吃不了,会送给咱们一点点的。”我和姐姐都不说话,两颗小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双腿机械地走着,四只眼睛紧紧地咬着地面。
姐姐突然挣脱双手蹲下身去,手指着地面,抬头对母亲叫道,“娘,你看,一条小鱼!”我顺势望去,果然,在泥地上的碧绿水藻间,安安静静地斜躺着一条雪白的小鱼儿,看那样子比瓜子还小,用我们农村人的话来形容,就是“哪怕放到眼里也迷不了眼睛啊”,就那样小的一条小鱼儿。不过在当时我们的眼中,它分外美丽,又小巧玲珑。
母亲看看,笑着说,“咦,比针眼儿大不了多少啊,成不得盐做不得酱,快走吧!”说完,就要去拉起姐姐。姐姐却抽回手,将那只粘在泥巴上的小鱼儿小心翼翼地揭起来,然后轻轻放入我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