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西道有个辰州，辰州辖下有五个县镇，其中四个沅陵、泸溪、辰溪和溆浦，都流传着乱葬岗起尸的谣言。所谓起尸，就是死尸回魂作乱，为祸活人，这四县的百姓，也有不少在深夜外出时遭到毒手，险些丧命。后来一位县长不忍百姓担忧，在附近白云观请了个三清道长来降妖伏魔。那道士说，死尸作恶，皆是由于生前遭受不公又客死异乡，导致怨气冲天堕为妖邪。他会做法驱散怨气，但镇压起尸的根本，还是要让他们回到家乡，让家乡水土浸润，祛除内邪。可这样一说，县长就觉得麻烦了。”

陈师弟突然蹦出一句：“为什么觉得麻烦？”

他对面坐着的贺平林朝他扔了个碎木块：“大小姐讲故事呢，你听她说完。”

陈师弟悻悻闭嘴。

封雪阁笑了笑，接着道：“这一来呀，乱葬岗死尸无数，要是有人认得，又怎会埋在那里呢？这些尸体生前便无人相识，没办法追根溯源找到他们原籍何处。二来呀，一具尸首需要四人抬运，耗费人力物力，县长实在负担不起。那道士也知晓他们难处，于是想了个办法。”

“传言道士用法术把诸多怨气集于一尸至上，一县一具，共四具尸体。道士也不知道这四具尸体该归何处，可他带着那四具尸体到处去寻，总比带着整个乱葬岗的无名尸找方便得多。然而也有另一种说法，便是怨气归于一体，那死尸神魂混乱，永远找不到家乡。道士为了辰州百姓安宁，哄骗死尸带他们回乡，实则一直领路绕圈，费尽心力与其周旋。无论何种情况，日后若是有辰州百姓深夜遇到一道士在前摇铃指路，身后跟着四具尸体，便会主动回避。”

“起先我也以为是无畏之言，可后来却亲眼瞧见了。”

周围人皆是一愣，林有匪微微皱起眉，唯独江折还是那副模样。

“那约摸是四年前，我南下去寻我师傅的一位旧友，因在靖州荒郊迷了路，直到夜半才找着一家路边酒馆借宿。就在我与店家交谈之时，忽然听见一阵铃声，隐约由远及近，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腐肉恶臭。门帘被挑开，进来个高颧骨扎发髻的青年道士，自言讨杯水喝，而那店家也仿若知道他的身份，神色恭敬。我本无意纠结琐事，岂料外边传来一声尖叫，道士立时放下茶水出去了。因着一丝好奇，我跟出去一观，却见酒馆外墙上靠着四具腐尸，一旁还倒着个十六七的小娘子，浑身颤抖，神色惊恐，像是被吓着了。她见店主出来，便朝他哭诉说尸体动了。”

“店主讳莫如深，朝道士行了个礼，带着那娘子走了，我那时便猜到一点。可也有外来人不清楚当地传言的，直说晦气，习过武，还小有所成，骂骂咧咧想用掌风扫开尸体。可他一掌刚出，道士都没来得及阻拦，靠得近的一具腐尸就僵直着朝他一吼，其声凄厉犹如猛鬼哀嚎，不仅把掌风吹散，还震得那人双耳流血。其余的腐尸渐渐转身，似乎还想扑过来，那道士及时捏个法诀摇了摇铃，他们便又靠着墙不动了。”

围着火堆的一位师弟抖了抖，惊叹道：“这世间居然真的有会动的尸体，简直闻所未闻！”

丁近似有些不可置信，顿了顿，还是道：“我见识浅薄，实在不知晓天下还有这等奇事。”

陈师弟只觉后背发毛，贺平林则面露新奇之色，还是林有匪忍不住问：“尸体怎么会动呢？我还从未见过。不知大小姐又如何辨别他是真是假的？”

封雪阁有些诧异，勾唇轻笑：“林师弟倒是一语中的。”

被点名的林有匪略微一顿。

故事说到半截，封雪阁忽的没了兴致，索性让众人以为这便是结局了，看着他们一个两个惊呼的模样，倒有点逗弄小孩的趣味。

江折从火堆下的灰中扒拉出一截没烧完的树枝，拍拍手转头问道：“娘子可要休息了？”

封雪阁托着下巴点头，江折便站起身道：“我听外面的雨声小了许多，这会儿只剩风声，想来雨是停了。我去为娘子备水，娘子洗漱后再睡吧。”

林有匪原以为他的耳力少有人能及，这时听江折说能听见雨声风声，不禁想道，方才那般环境，他竟也能听见屋外的声音吗。他犹豫一瞬，对江折的认识不知该说更加深刻还是更觉深不可测。

封雪阁却摆摆手，招他过来，压低声道：“你莫要忙了，早些休息。这儿取水不便，我胡乱擦把脸便是。”

江折听了也学她压低声道：“可我刚说了要娘子洗漱，娘子一动不动，别人瞧见恐怕还要说娘子邋遢嘞。”

封雪阁瞪他一眼，向在座诸位告了声退，一甩头直接出去了。可屋外月朗星稀，缠藤被打湿后的叶片上反射出星星点点的细碎光芒，犹如萤火飘忽，面对好景，实在不宜动气。

封雪阁叹了一声，对追过来的人道：“余山这夜景甚好，见之身心舒畅。”

江折耸肩：“这风也吹得恰到好处，不知把娘子的气吹走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