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沙漠之城达木干的西北方,有一片高耸入云的群山,绵延不绝,山峰终年覆盖冰雪。当它消融的雪水蜿蜒向下汇集山阴山麓,便自然而然造就了一带绿洲。
而巾红岭,就是这片绿洲的所有者。
亥时,人定,巾红岭值夜的人仍然守在瞭望楼,没有休息。
“阿禄,快拉我一把!”
塔楼上的青年听到声音,向连接木梯的位置看了眼,果然有只手伸了出来朝他招呼。
他略一扶额,握住那只手将攀爬木梯的人整个拉了上来:“你又不用值夜,来干嘛?”
“来给你送东西呀。”来人兴冲冲地把佩囊解下来给他:“娘子他们从江南道带回来的稀罕物,叫银丹草,提神醒脑,提萝刚送过来的。”
阿禄眨了下眼,从佩囊里拿出一片干叶咀嚼,状似无意问道:“天这么晚,提萝还在到处跑么?”
“听说是找小郎君拿东西,顺带经过廊桥,就把咱们那份带过来了。”
阿禄道:“这样啊。”
他语调轻,来送草叶的人压根没听见,偷瞄着下面好奇地问:“那是赫哲鲁吗?”
阿禄转过头,从塔楼向下望去,只见巾红岭大门后边杵着个人影,一动不动,守在个板车前。
“看身影是有点像,”他自言自语又问,“是他吗?”
阿禄这才回答:“是他。”
“他在这儿干嘛呢?卫队不值夜的吧?”
“卫队是不值夜,但要定时巡夜。”阿禄道:“方才有响马来扣门,说给巾红岭送一份礼。赫哲鲁恰好当值,就出去跟人说了几句,接着响马放下东西便走,他就守那儿了。”
来人更诧异了:“响马送的什么礼?”
这话问得太没规矩,不过响马来时坦坦荡荡毫不遮掩,现下东西就摆在下面,想也不是什么不可言说的。阿禄也就没思索,指着门前那块板子道:“送了尸体。”
“尸体?”他睁圆了眼,错愕地问:“莫不是,二郎?”
阿禄无言以对,卸了力的一掌拍在他肩上,叹了口气道:“托托,不会说话就少说,有你这样咒郎君的吗?”
托托嘴快,也是话说完才反应过来,表情讪讪,闭上嘴一时不敢乱开口。
自二郎走失后,巾红岭的风声就变了,堡内外的守卫行事也更加严谨,任谁都清楚这不是该嬉闹的时候。
夜风吹來,托托打了個寒噤。他一摸胳膊,满是鸡皮疙瘩。
“今晚也太冷了吧。”他嘀咕一声,阿禄又懒得理他,只能自个儿拢拢衣服百无聊赖趴在了围栏上。
趴了会儿,终于有火光从山麓拐角处转来,由远及近。来的那两人的面容,也在飘忽的火焰下显得晦暗不明。
托托一下来了精神,拿手肘碰碰阿禄:“是娘子。”
阿禄向下看去,是有两个人影,不过……托托双目有疾,十丈之外人畜不分,天晓得这漆黑一片他是怎么认出娘子的。
门前赫哲鲁对其他人打了个手势,自己迎上前去,躬身行礼,与来人交谈。
“赫哲鲁跟娘子说话了,”托托还在叽叽喳喳,“娘子旁边的肯定是江折,他居然敢拦着娘子不让她过去,真是混蛋……”
阿禄是能看见下面有人偏头似乎望向这里的,他忍不住道:“你小声点,娘子他们武艺超群耳聪目明,听得见你说话的。”
托托一愣,立马缩回去,老老实实看着那些人。约摸半刻钟后,等他们走远,才颤颤巍巍又冒出头。
夜幕早已垂落在漠北冷硬的戈壁,把苍凉边景缀满繁星,显得別有一番风味。
巾红岭小梨院,院门外当值的魁梧汉子双手交叉在肩前微微躬身行了个礼,待来人进去,方才退回了原位。
稍远处的空中传来飞禽熟悉的尖利啼鸣,他抬起头来扫视四周,并未发现可疑之处,便继续维持那不曾变过的值岗姿势。
封剑亭自然是知道有人来了。
他的心情算不上好,此刻箕坐在胡床上翻看账簿,眼都没抬厉声道:“哈刚,进院儿要敲门,来人要通报,刚教过你的,能记住吗?”
但回答他的并不是扎吉哈刚骆驼一样低沉浑厚的声音——
“哟,火气还挺大。”
这语调一出来,封剑亭抖了个激灵,就知道要遭。
他把账簿随处一扔,连忙起身,扯着一张笑脸迎过去:“湾湾,这大半夜的,你怎么来了,当心着凉。”
池湾乜了他一眼,走到床边坐下:“我要是不来,你今晚就在这儿歇了是吗?”
“我也是一时心烦,怕晚上把气带过去,惹你不安。”封剑亭叹了口气,牵着她的手幽幽道:“湾湾你也莫要怨我,谁成想会出这档子事。巾红岭在漠北一向是树大招风,可也没谁真敢在我们地盘上动手。我思来想去,总觉得不一般。”
池湾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直到封剑亭疑惑着摸了自己的脸,想确定没什么脏东西时,才一把揪住他的胡子拽到身前。
“哎!湾湾,轻点儿。”封剑亭被拽得一个踉跄,又不想挣扎,只能任由她为所欲为,到最后干脆自己把脸凑上去让她抓。
让外人看到这一幕那还得了?
巾红岭下一代当家郎主,曾登上停影楼的漠北豪侠,这任谁都会夸一声的大丈夫,在中原闯出过赫赫威名,独身战蜀中的事迹流传至今。谁能想到他在家中是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