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王英骄不知道,在任老师去南京的这些天,路明远已经接触上了黄先生。深明大义的黄先生早就厌恶了国民党的统治,弃暗投明也就成了必然。得知任老师回来的消息,路明远原本想通过黄先生了解情况,如果可能的话想策反这位任老师。但黄先生告诉路明远,从本质上那位任老师是反动的,别费功夫了,他是死心塌地要为国民党殉葬了。黄先生说,姓任的这次是肩负重任来的,似乎他要杀人了。果不然,公署的一名参赞被秘密处决了。路明远后来才从省工高官左冰那里得知,那名参赞并不是自己的同志,只是有倾向共产党的思想,就惹来杀身之祸。这个时候路明远还不知晓这位任教员实际是国民党保密局河都站的站长,他的这种特殊的身份连河都站的许多人都不清楚,只知道他们身后有个“影子”站长。平时站里的工作由一位副站长坐镇指挥,任教员通过一个姓夏的女人把行动命令传达给副站长执行。
当然那位参赞的牺牲路明远无法和这位任教员联系起来,参赞被枪杀的时候,任教员正在课堂上给学生们讲课。到了晚上他也没有出去,和辛明亮在寝室里下象棋。当然任教员没有离开学校不等于此事与他无关,只是路明远他们不得知他真实的职位而已。之后江薇从乔菽萍那里得知,这位任教员问过辛明亮,“河都有几个西北联大的,你们都是同学,应该很熟悉吧。”辛明亮多了个心眼,没有实话实说,“我们过去只是认识,没有什么深交,我也就是和乔菽萍多了些来往。”但过后辛明亮感觉,身后总有人在暗中跟踪。乔菽萍说她也有这种感觉,可回过头除了路边擦鞋的或拉人力车的,并没发现别的什么可疑的人。
到底乔菽萍家被人盯上了,小巷的两端都有人监视。乔菽萍知道这是冲江薇来的,既然他们布下了网,希望江薇千万不要到箭道巷来找自己。她也试图打听江薇的下落,把这危险告诉她,但她实在不知江薇去哪了,甚至不清楚江薇是否还在河都。
这一天辛明亮要走,他要回西安去了,乔菽萍为他送行。
她说:“是该回到家人身边了。”
他说:“我会想你的。”
她有些伤感:“谢谢这些年你对我不离不弃的照顾,我会想念你的。等将来成家了,一定要写信告诉我,我会在远方祝福你的。”
“我会给你写信的,你能给我回信吗?”
“会,一定会,我们是朋友。”
“在河都呆了数年,这要离开了,反倒有些不舍。我不在,你要多加保重!”
“你也多加珍重。”乔菽萍主动与他拥抱别离,转过身她的泪水止不住滚落而下。
就在她耷拉着脑袋蔫蔫往回走的时候,身后一位挎着柳条篮子农村妇女模样的人赶上来对她说:“小姐,要买鸡蛋吗?”
她扭头一看,天哪,是江薇!她差点惊得叫出声来。
“别出声,有人盯上我了。”
乔菽萍明白了,神情有些紧张。
江薇压低声音说:“先去你家里再说。”
乔菽萍走在前面,江薇跟在身后,那情形就像贵妇人收购了一篮鸡蛋,村妇送回家还要等着把篮子拿走。可江薇已经走不脱了,那些人之所以没有立即抓捕,是要等等看她和谁接头,联络点在哪。谁知乔菽萍居然把她带回了家。
下班回家的钱敏君发现了巷口的异样,待一走进家门,看见江薇,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外面那些人是冲你来的。”钱敏君如是说。
正不知所措的乔菽萍只有求告钱敏君了,“江薇很危险,你得救她!”
钱敏君反问:“这人都被盯上了,我怎么救?等会大批军警的人就到了。”
乔菽萍急了:“你是男人,我们有办法还问你?钱敏君,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江薇说:“菽萍,你也别为难钱先生,我这就离开,不能给你们带来麻烦。”
乔菽萍抓住江薇:“你不能,落在那些人手里还能有好?钱敏君,我求你了……”
就在钱敏君还在思忖的时候,突然外面传来枪声。
“快,让江薇换了你的衣服,装扮成你的模样。”钱敏君似乎有了主意。
江薇似乎还在犹豫,乔菽萍一把把江薇拽进了卧室。
当换了装束的江薇站立在钱敏君面前时,钱敏君点头:“行,猛一看还真是和菽萍有几分相像。走,我送你出去。”
“这样能行吗?”乔菽萍忧虑。
“也只能这样了,走,赶快!”
江薇坐进摩托车的偏斗,被钱敏君载着往巷子的另一端飞快驶去。
巷子的那边枪声停歇了,有两个人跑过来冲进了小院。
乔菽萍从他们的装束上看出,这两人应该是地下党的人,他们赶来要救自己的同志。
果不然,他们很着急:“江薇呢?”
“她已经走了。”
在此之前,江薇在大街被人盯上,烟坊的伙计看到了,着急中想帮助她脱险,却被江薇用眼神给制止了。接着这伙计看到江薇和一个贵妇人走进了箭道巷。烟坊的吴掌柜也发现了这一危险,他知道即使江薇去了箭道巷,也难以顺利脱身,那儿早布置有敌人的暗探。吴掌柜当机立断吩咐手下人,把门关了,我们得去救人,绝不能让自己的同志落在敌人手里。
他们两人从后门出来,到了箭道巷口,看见有个特务在盯梢,另一个同伙已经跑去报信了。不等吴掌柜他们靠前,特务掏枪警告:“快滚开……”话音未落,吴掌柜一撩长衫,手中的枪响了。特务倒下的同时,坐在牌坊下的一个擦鞋匠从木匣子里拿出了枪。原来这又是一个特务,伙计看见了,猛地推掌柜的一把,躲过了鞋匠射出的子弹。好在路边的大树护住了他们的身体。吴掌柜说,我们不能被他缠住,军警很快就到了。伙计明白,使了个眼色,吴掌柜点头。就在伙计从树后跳出,就地一滚,吸引了鞋匠注意力的时候,瞬间,吴掌柜从树的那边迅速闪出,不等鞋匠把身子躲在牌坊立柱后面,扣动了扳机。
干掉了巷口的特务,冲过来的吴掌柜得知江薇已经离开,他没有时间问细节,赶忙出了小院往巷子那边跑去。迎面遇到巷口那边负责监视的另一个暗探,此人听到枪声赶来支援,伙计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枪,特务应声倒下。
“走,我们去‘义园’,那里好脱身。”吴掌柜的说。
义园是暂厝亡人的场所,四通八达,早在清王朝的时候,左宗棠带兵征战西北,大批的江南人随军而来。他们在河都落脚后,年复一年中有感于乡关万里,遂萌叶落归根之念,便集资营造了一所义园,用来停放去世的江南人灵柩,以便日后扶榇故里安葬。随着时代的变迁,这里渐渐成了外地“盲流”的聚集地。那些操着五湖四海口音的外乡人无处安身,在占据了义园后,索性以此为家,安心过起了他们的小日子。慢慢人口多了,围绕义园建起的房屋也向四周蔓延,时间一长,最终人们忘记了过去的‘义园’是用来干什么的,反倒一天天演变为这座城池中最底层的贫民窟。
凌乱的建筑,巷道窄小,吴掌柜和伙计很轻易就安全脱身而去。
此时在城外,钱敏君停下摩托车对江薇说:“你走吧,我只能送你到这。”
“谢谢你再一次搭救,我们后会有期。”江薇充满感激。
钱敏君放走了江薇,也做好了被问讯的准备。但没想到是烟坊吴掌柜他们为救江薇,射杀了那几个目击的特务,从而也为他解了围。等军警赶到箭道巷时,钱家的院里只有乔菽萍一人。在被询问时,乔菽萍回答说,江薇被冲进来的共产党给劫走了。
似乎天衣无缝,但后来有保密局的人从邻居那里探听到,出事这天钱敏君回来过,接着他骑摩托车和太太一起走了。那人一回味不对劲,他太太并没有离开呀,怎么会分身呢?他恍然明白了,一定是那个女共党装扮成乔菽萍,然后被钱敏君给带走了。
这是个贪财的家伙,有了这一推断,他眼里放光,心想,该是老子发财的时候了。
之后的一天,有人隔墙把一块绑着石头的信趁夜黑扔进了钱家院子。一看信钱敏君惊出一身冷汗,这是有人要和他过不去了。还好,那人只要钱。
但那人自始至终没有露过真容,只是指定钱敏君把“黄鱼”放在桥北山上的柏树林里。这钱是钱敏君凑的,乔菽萍从父亲那里拿了些。这年行政院决定开放外汇市场并抛售黄金,相对金价相对平稳,兑换“黄鱼”很容易。乔菽萍担心,那人不会没完没了地敲诈吧。钱敏君说,如果他敢那样,我也豁出去了,一定要把此人挖出来,让他没福享受得来的不义之财。
所幸他们担心的事再没有发生,那人见好就收了。
因了江薇的事,乔菽萍对钱敏君很是感激,以此为契机,他们夫妻之间由于沈钰的信而造成的不睦也得到了一定的缓和。
“敏君,谢谢你。”
“跟我还客气,她是你同学,应当的。”
似乎就在这一刻,乔菽萍好像才真正认识了钱敏君,一双凝视的眼眸多了缕缕情意。从这时起,乔菽萍感受到,眼前这个男人的确心里装着她,他的举动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干嘛这样看着我?”钱敏君微微一笑。
乔菽萍猛然扑进他的怀里:“敏君,我们以后再也不怄气了,就好好过日子,好吗?”
他轻轻拍拍她的后背,回应道:“会的,我们好好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