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如今只怕方家看不上我秦家了吧,”
这数月来,虽然秦延作为亲卫随扈方家父女身边,却是从来没有听方家父女提起此事,方家父女待他如同普通护卫而已,秦臻石的判断是方家退婚的可能极高。
秦母没想到秦臻石能提及此事,可见儿子果然成人了,每日里思量的不少呢,秦母叹口气,
‘为娘的怎不知婚事只怕有变,只是你将来承袭老爷的官职全在方同知一念之间,方家可以反悔,我秦家却是不能不守信,’
方大同如今署理秦臻石的世袭千户,现下秦臻石如果想承袭其父秦秩的世袭千户官职,必须看方大同的脸色行事,
“我儿千万不能让方家寻了短处去,”
秦臻石笑着点头应了,此时此刻他绝没有沾花惹草的心思,至于方大同的悔婚,呵呵,谁反悔那可说不定呢。
秦臻石挽着秦母向正房而去,一路上只是感到秦母身子太过轻了些,也是操劳的紧。
这十年来,府中将家仆丫鬟遣散一空,只是有了老仆秦升一家人留守,秦母很多事亲力亲为,操劳是难免的。
正是因为如此秦母才让秦臻石敬重,让秦母有个舒畅的晚年是必须的。
只是这个事情如今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想一想今后二十三十年中原烽火连连,最终建奴入主中原,中原再次陆沉的局面,而登莱正是一个主要的战场,哪里还有一个安生可言呢。
简单喝了点粥吃了点炊饼,秦延返回房内整理了一番再次返回正堂。
秦臻石在秦母引领下进入正堂旁的一个偏房中,此间摆放着一个供案,案上供奉着牌位和香炉,后面悬挂着一副画像,正是秦臻石的老爹秦秩的画像。
这位昔日的秦家家主三缕长髯,面色冷峻,一身鱼鳞甲,倒也颇为英武。
秦臻石上香叩首,这是他每番离家必备的功课。
此番则是另有一番滋味。
秦臻石郑重的叩首多次,也许秦秩早在他懂事前就因伤患复发逝去,如今只留下淡淡的影子,但是今时今日秦臻石叩拜的乃是当年在鸣梁海战中斩首十三名倭寇的英雄,可不简单的是秦臻石的父亲。
当年万历援朝之战可不是国内的剿倭之战,国内的所谓倭寇大部分都是打着倭寇旗号的假倭,战力只能说一般,朝鲜之战明军是和倭国战国中历练出的倭寇精锐决死战,先后两次援朝,十余场大战,小战百数,拖延六七年之久,可说惨烈无比,双方都是损失惨重。
就是面对倭国各封国的精锐,秦秩追随名将宋子龙等人砍杀倭寇十三人,可谓勇猛无匹,这是后世军人对大明保家卫国的军人的敬意。
秦臻石前所未有的郑重叩拜,加上方才秦臻石的暖心之语,让秦母愈发的泪眼婆娑,她双手合一,
“老爷,三郎长大了,老爷要保佑三郎平安无事,早日接任您的官职才是,”
秦臻石走在一条斑驳的石板路上,两侧是两三层的楼宇,牌匾上面霍然都是繁体字,身穿各家各号衣装的店伙们向着来往的人群卖力的招呼着。
秦臻石此时此刻只能收拾情怀,好生打量着四周本体熟悉而他却是极为陌生的一幕幕登州水城的街巷,向着城北的登州水师大营前行,只能说和他后世看到的清明上河图的情景类似,只是有一样决然相反,清明上河图那是清平时期的场景,而此时的登州却是战地。
越往北城走,街道上越发的拥挤,此时正值辰时初,真是寻常百姓出来寻觅活计吃食的时候,两侧的很多食铺都是忙碌的紧。
这倒也罢了,关键是路边两侧到处是衣衫褴褛沿途乞讨的大股人潮。
这是数年来愈演愈烈的南下辽民潮,萨尔浒之战,辽阳沈阳之战后,辽东局势急转而下,无数的辽民被迫向南逃离,临近辽西的从陆路逃入京畿一带,而辽南复州、海州、金州等各地百姓很多乘船出海,结果流落在庙岛群岛一线,还有很多人逃到了登州,这些辽民有过百万众,当真是国难时刻,场面无比凄惨。
很多辽民被迫成为了最底层的佃民,渔民,甚至成了各处堂口帮会打行的帮凶。
只能感叹乱世之时,只有黑涩会和娼妓有个大爆发,余者尽皆凋零。
当然也有很多体弱多病的,或是妇孺成为了眼前的流民。
登州作为这个海路上的最大城市吸纳了最多的辽民在此,也因此流民处处,成为街道一景了。
登州等处的百姓对这些辽民的苦痛早就见怪不怪了,辽民苦不假,但是谁也不是救世主,都是蚁民一个,真的爱莫能助。
甚或因为辽民众多抢了很多当地百姓的饭碗,或是因为偷盗甚多,引得当地百姓和辽民冲突不断,登州一线的治安极为的混乱。
秦臻石从这股人流中分开前行,他身材高大,一身明军的鸳鸯战袍,虽然大明的军卒地位低微,但也不是这些流民敢招惹的,走的倒也通畅。
此时一个一身员外装很是胖大的男子走在前方,这一位边走边大口吃着炊饼,葱末四溅,香气扑鼻。
他的身边为了几个衣不遮体的娃儿,都是紧盯着他手里的炊饼,一个脸上有污垢只是穿着一个短裤的男娃哀求着,
“爷,赏一口吃的吧,可怜俺三天没吃饭了,”
这个男娃瘦可露骨,实在看不出有一丝的脂肪。
胖子挥了挥手,厌烦道,
‘哪里来的小泼皮,滚开,’
胖子甚至作势踢他,这个男娃闪躲一下却是不离开,让胖子极为的恼怒,只是怒目想向。
秦延却是看着胖子身侧的另一个小娃小手一探,胖子的衣襟哪里有什么物件闪了一下。
胖子犹未觉察。
前面那个大些的娃儿此番却是啐了一口闪了开去,胖子大步而去。
那个男娃鄙夷的一撇嘴,然后看向后面的两个娃儿,却是蓦然看到了秦臻石似笑非笑的脸,不禁脸上一慌,随即急忙躲闪了目光。
秦臻石一笑,嗯,这个娃儿倒也有些胆色,被人抓包也不慌忙逃走。
秦臻石没想管这个闲事儿,虽然偷盗不好,但是看了几个娃儿有些皮包骨的小摸样,他没有喝止,几个娃儿不过为了生存罢了。
就在此时,那个大些娃儿的耳朵上多了瘦长的手指,娃儿痛的大呼,
“三娘,俺不敢了呢,”
秦延一看,但见一个鬓发有些散乱的十余岁的女子站在那里,拧着这个娃儿的耳朵。
这个女子麦色肌肤,瓜子脸,衣衫破旧,一双眸子上有雾气闪现,看不出什么神采,
“你几个猢狲当真想做个狗才不成,气死俺了,”
这个女子边拧着那个男娃的耳朵,脚下爽利的不停踢着另外的几个娃儿,几个娃儿哭成一片。
四周有些细民停下脚步津津有味的看着。
“那女子将你家娃儿偷走的俺的银钱拿来,”
一个闲汉伸手讨要。
女子听闻抬眼,眸子变得咄咄逼人,她伸手一点那个闲汉,
“真的是你丢的银钱不成,你怎敢讹诈,”
面对这个女子指点,特别是如此泼辣的言语怼上,这个闲汉眼神躲闪了一下,不过四周看着的人太多,他犹自勉强道,
“就是俺丢的银钱,都是你家几个小猢狲做的好事,”
女子气极反笑,她一把扯着男子的衣袖,
“好,那你就同俺一同见官,看看你丢的物件和娃儿拿来的是否一样,如果不同,只是一个诬告就让你戴枷徒百里,”
男子听闻立即一缩身,他仅仅是想要找个便宜好嘛,他以为女子不敢和他争辩,正好拿了银钱走人,谁晓得这女子这般说辞,他哪里敢见官。
女子冷笑着扯着他的衣袖,
“怎的要走,那可不成,”
闲汉蓦地扯着衣袖,衣袖竟然断裂开来,闲汉是不顾逃去,哪里还敢停留。
女子冷冷的环视一周,有些也有小心思的人急忙退避。
女子这才转头看向了几个还在啼哭的娃儿。
“几个猢狲,俺说你们几个什么了,就是讨饭也不能偷盗,没得辱没了先人,”
最大的那个娃儿抹泪苦道,
“俺看你和哥哥们每日里饿着肚子让俺们先吃,就寻思着,额,弄些银钱来。。”
女子听了这话泪水流下,却是咬牙接着狠心的拧了一下娃儿,
“吃食自有三娘我来看顾,以后你等还敢不敢偷盗,”
女子话说的凶狠,此番却也只是拧了一下而已。
几个娃儿啼哭的点头称是。
四周细民百姓传来了叹息声,辽人苦处,众人还是晓得的,只是平日里被这些辽人搅乱的鸡飞狗跳,因此十分厌烦,此时看到娃儿们的难为处,都有些恻隐之心。
女子正在训斥,手里突然多了一个物件,她低头一看却是四五钱碎银,女子急忙抬头,但见一个身穿鸳鸯战袍的背影快步而去。
女子急忙使了一个万福谢过,秦臻石已然快步走了,女子诧异的看去,这般留下这般散碎银子洒然离去的军爷她还是第一遭遇到。
有了秦臻石这般举止,有些人也拿出几文钱给了女子,女子急忙一一拜谢。
秦臻石继续前行,只是向前一拐,穿过一个小巷,就到了水城鼓楼西街,高达八丈的鼓楼是城中制高点,整个水城和码头都在鼓楼的俯视下。
秦臻石瞄了眼褐色的鼓楼,上面有明军水师军卒守卫,枪尖上映射着点点寒光。
秦臻石来到西街一座府邸的侧门,他扬手敲了敲门,一个探窗拉开,一个门子抬眼看了看秦臻石立即打开了门,
“小千户此番有些来晚了哈,”
“曲头辛苦了,”
秦臻石笑着拱手而入。
这一位门子可是府邸主人大明登莱水师同知方大同的亲兵出身,别看是个门子,也是方家自家人,如今也是水师的一个总旗,不可轻忽。
曲门子没有还礼,只是将侧门立即关上。
秦臻石也不以为意,没错,他确实是世袭千户,那又如何,如今他的千户名头还是方大同署理,他还不是名正言顺的千户大人。
这些方大同的亲卫和府中人称呼秦臻石为小千户不无调侃之意。
这里面有种种羡慕嫉妒恨的心里作祟,而且秦臻石的本体一向过于的老实,甚至可说是木讷,一看不大像能挺起门户的模样,真正接手千户不知道那年那月的事儿了。
秦臻石对这个小千户的称呼也是一笑而过,相比背后他们称呼他破落户来说,这个名号已经算雍容了。
秦臻石手扶刀把大步向内而去。
曲门子疑惑的看着秦臻石昂然而入的身影,心里有些小疑惑,好像今个这个破落户哪里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