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已满14周岁的小娟到底是因为无心求学而从初中辍学了。为了不沦为吃闲饭的,给家中本就困难的经济增添负担,施大妹谎报年龄给她在一家乡办制衣厂里找了个女工的活儿。因为制衣厂都是计件制的,工资是根据每个人手头上的完成量按数计算的。手脚麻利的就能多挣些工分,手脚慢的自然钱就拿得少。很不巧,小娟便属于那手脚慢的,工资少得可怜不说,做工慢还总是出错返工,常常需要加班加点才能赶上工厂的基本进度,做得是格外的辛苦。坚持了不到三个月,她便打起了退堂鼓,瞒着长辈偷偷把工作给辞了。
其实,严格来说,小娟辞了工厂的活也不全是坏事。在当时,她未满16周岁,属于童工范畴,用她的工厂和老板那都是触犯了法律的。但那个时候,劳动法尚不完善,也才刚刚开始有了未成年人保护的概念,用童工属违法行为的理念更是才开始被普及,很多人缺乏自我保护的意识,像小娟这样的童工在乡办工厂里其实并不算少数。她们大多为了能进工厂做工而谎报了年龄,工厂的老板就算心里门清,面上也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他们既急需人手填补用工缺口,又可因他们是童工而克扣下一半左右的工资,两全其美——只要没有被有关部门查实,所有人便乐得浑水摸鱼,你好我好大家好。
如今,小娟主动辞去了工作,对于工厂老板来说也算是去了一块心病,不用整天提心吊胆怕被查到了,于是便巴巴地算了工钱,速速地打法了她。
都说福祸相依,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小娟倒是因祸得福,她自己不知道从哪儿看到一处航空学校招收空姐班的通告,也没有与家人商量,便自行去报了名。对方倒也肯收她,只是说到学费让她犯了难。自己做工挣的几个钱别说积蓄了,连日常零花都不够,她又哪来的钱交学费呢?无奈之下,她不得不和家人摊牌。
父亲顺发的态度很明确,就两个字“没钱”。他本就觉得女孩家不用读那么多书,能识几个字,不做文盲,等到了法定的结婚岁数给她寻门亲事,嫁了了事。再说自己女儿根本也不是个读书的料,他不想花这个冤枉钱。可施二妹慈母本性,见不得女儿受罪,知道丈夫借口家中没钱不想让她再读了,便向娘家人哭诉,希望得到他们的相助。这也是她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她知道他们家的家境比起施家其他人来说都要差,但凡她开口求助,施家人是不会袖手旁观的。以往每每如此,这次也不会例外。
施大妹是第一个做出反应的,她联系了施大国,施大国又拉上了施家的其他两个子女,一大家子人约定了一个周末共赴施二妹家商讨此事。
面对站立一排的长辈们,小娟痛哭流涕,吵着闹着要读书。施家人从来没见她这么上进过。孩子想读书,求上进,这本就是好事。如今,这原本不爱读书的“浪子”都回头是岸了,这施家人还能“金不换”吗?众人的心一下子都软了。尤其是施大国,一副大家长的做派,坚定地站在了小娟的这一边,成了她“读书阵营”里的绝对拥护者。施家人一看大哥带头表了态,也纷纷表示以大哥马首是瞻,会极力支持小娟继续求学。
可一提到学费这个敏感的话题,众人又缄默不语了。
“我先说了,我是没钱供她读书的。”顺发态度坚决,不肯服软,“你们这些个舅舅、姨妈既然同意她读书,那这学费就你们想办法吧!我是不会管的。”
“你这叫什么话?小娟可是你的女儿。”施大妹首先表达了她的不满。
“这我也奇怪呢!你们还知道小娟是我的女儿呀!这明明就是我家的事,怎么你们一个个的比我上心,比我起劲,还做起我们家的主来了呢?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了,这事谁要做主的,谁出钱。我没钱,我不做主。”这顺发越说越顺嘴,竟口无遮拦起来了,“她读不读书的我不管。我能把她养这么大,饭不缺她一口,衣没短她一件,没饿着她、冻着她,已经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了。她本就不是个读书的料,这读书就是浪费钱。再说,女孩子读那么些个书做什么?将来还不就是结婚嫁人,相夫教子吗?读书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
“你开口没钱,闭口没钱,那当初就不要生呀!你当初为了生老二,违反计划生育被罚,白白扔掉了上千块钱,这窟窿还是我们帮着一起补的。如今,你怎么还好意思跟我嚷嚷没钱呢?”施大妹是真的动了气。
“我要生老二是我的事,当初那罚款也不是我让你们替我补的,是你们自己爱多管闲事。如今我没钱供小娟读书也是事实,我也没叫你们来管这事,也是你们上赶着要替她撑腰,让她上学的。你怎么反倒指责起我来了?”
“姐夫,话不能这么说,现在都什么社会了?你那些老思想得改改了。现在讲究男女平等,无论男孩女孩都有读书的权力。”施小妹苦口婆心地劝解着。
“我怎么男女不平等了?她要读书我让读了呀!是她自己不是读书的料。这初中磕磕绊绊地上了一半就辍学了,这怪谁啊?难道是我不让读了吗?说到底,还是她自己没本事读下去呀!”顺发强词夺理道,“再说,我对他们兄妹二人是一视同仁的,大留他也读不好书,这要不是大妹你一直阻拦着,我也早让他辍学,拜个师傅学工,给别人当学徒去了。这男孩子最终还是要有一门手艺傍身,将来才能有口饭吃。读了一肚子的书,全是草包有什么用?将来还不得饿死。”
“行了!”听了好大一会儿的施大国突然开口说话,声音洪亮,掷地有声。众人一瞬间都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