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报唐家公子锄奸之恩,永宁村村民们特给唐世新准备了一场谢恩宴。此席宴虽是在乡下举办,粗俗鄙陋,但却是乡民们诚心诚意之情,盛邀款待。唐世新认为,坦然接受才是正人君子风范。
赶往之前,唐老爷也命人备了许多礼品,还遵嘱孙儿要好好地和百姓们享乐同乐,再者多倾听他们的心声,别因为是粗犷人家就傲视对待,要有习礼明文人之态。
唐佑的嘱咐他一一记下,这次出行他只带了红袍青衣二人,唯有不欢的就是某人先他一步飞溜,唐世新只好一路黑脸地驾着风驰骏马,把某人在心里怨叹了个遍,经过一番跋涉,他算是在一肚子暗火和快马飞奔中如约抵达了永宁村,在村口,村长携着众多村民,在此等候多时了。
见唐门公子悠然下马,村长和村民们喜眉飞舞,纷纷上前迎接,众人向唐世新行礼问安,口中念念“大恩人”、“恩公”等等。
“各位乡亲无需多礼,快快平了身吧。”唐世新快步,扶起村长并唤众人不用拘束。一切多余的礼节过后,村长随即恭迎唐世新到访他家,说是全部事宜都准备妥当,就等着公子大驾光临了。
村长盛情之时,远方却传来孩童的咒骂声——
“狗人!狗人!”
“你们全家不得好死!”
“活该!去死吧”
“坏人不得好死!!”
——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村长连忙喝止那些个在闹事的孩子。
“村长,这是……”唐世新旁侧一问,用骨扇指着那群尚小还未懂事的孩子们,只见他们拿着石子不停地砸着间破茅屋,嘴里还咒骂着脏词,听着使人难受。
涉事孩子的家人们忙寻过来把孩子领走,这些孩子的父母们一面拽着自家孩子,同时个个对着那件破屋露出了嫌恶的表情,这表情就像是里面的人是什么洪水猛兽,巴不得全死光了才好。
“哎呀快走快走,有什么好看的,赶紧散了散了。”一位妇人从那破屋子里出来,她用手挥赶了闹事和看热闹的村民们。
村长叹着口长气,给唐世新解释:“那茅屋房里住的,就是那张余生的家眷哪。”他稍缓停顿了一下,再接着道:“州府大人是看在大义灭亲的分子上才饶恕了他们,可村里头的人们没办法原谅啊,犯了那么大的罪,致使乡民们在遭难后无处可归、家破人亡,大伙的心里头可还有怨呢。”村长说话的语气尽是悲痛伤心,他是恨自己没办法消除大家心中的仇恨,也无奈自己无能保护受牵连的无关之人。
“当初为了照顾好这些老弱妇孺,毕竟都是有点良知的,所以我和州府大人商量了好久才免除刑责,让他们安顿于此地,可没想,这却是另一个痛苦的起点。”听着村长的话后,唐世新突然想起当时在州府衙里做的这个决策究竟是对还是错,或许这根本就没有对错,只是不论是生是死,对于未有罪过的他们来说都是责罚。
村长还告诉他,因为抬不起头,所以张家人都极少出门,也不露面,担心着,就找了个心善、没有怨言的人家帮忙照看着,刚刚出面制止的那位,便是那家人的内子。
唐世新依着村长的话词,细细打量了那位妇人,单看外貌,她不过二十几三十出头,可打扮得和普通村妇有所区别,身上的衣服虽是乡村粗野的棉麻布,但看上去是全新的,特别干净,与刚才见到的那些个村妇的脏旧缝补是云泥之别,脸上好似还涂抹了点白粉而显得皮肤光泽白皙,头顶梳着常见的农妇发髻,新鲜的倒是上头插着一枚小指甲大小的翡翠玉簪,看上去不是很起眼的那种,可稍加注意,也算是个好货色。
察觉有人在关注她,且是一个州城里来的青年俊少,那妇人俏姿媚态,扭腰做作地至世新面前低声问安:“民妇巧言,见过公子。”她稍作低头,膝盖弯了几度,语气里无不透着万种娇柔。
没有理会她的行安,唐世新只是默默地由下至上地观察她,眼中充满了说不明的颜色。
那位叫巧言的妇女见着这么一个俊俏的男人目不转睛地瞧着她,内心暗喜,白皙的脸庞多了抹红晕,猜想着这名男子是否属意于她了。这也难怪,放眼整个永宁,现在能有这倾城美颜和妙柔身骨的也只有她一人了。
“你在外边怎么站这么久啊?打发他们要那么久吗?你是不是又在勾引男人?”犀利的男音正往大门口靠近,一个农夫样的男子走了出来,唐世新被那声音吸引,瞬间将眼上的功夫转到这个男人身上,一个大大的草帽戴在头上,虽不是不能看出面貌,但因为太阳光下刺得眼睛发蒙,加上帽檐下阴影的关系,看得不是很真切,再上下扫了扫他的穿衣着扮,似与那巧言的程度并无半分区别,世新脑中敲记翻倒,对这男子突生种微妙的似曾相识之感……
“马家生!别冲撞了贵人,这位可是祁州唐门的大公子!”
被村长斥了他那不礼的举动,叫马家生的男人看了唐世新一眼,动作上极不情愿地弯头鞠躬,老实得一言不发。
“唐公子,还是别站在这儿了,日光火辣的,还是先到老夫家中休息吧,都为公子准备好了。”村长语气又变得随和,他邀着世新到家里暂作歇息,世新也爽快应下,叫上青衣红袍带着一马车礼物,跟着村长和一些村民们离了张家门。
那处是非之地,转眼就只剩下那对夫妇——“走了,还看什么看!一见男的就骚得不行,你个浪婆子!”
“说谁呢?给我滚屋里去!”
“告诉你,下次再看其他男人老子我弄死你!”
“你敢!!”
像这样的戏码,每天都要上演好几出,他们不腻,旁的人都腻了。
永宁村长的家位于地势稍平的东坡路段,地处位置适中,不远处还有一条自山上流下的溪流,且与各个街坊邻居走串比较方便。
因要接待这次到访的城中贵客,村长老早的就命家中人洗点打理,备下了些在农里算是极好的茶点,唐世新一走进门,眼睛有速地就捕获到了坐在里头的一个丫头,没等他开口,凤千雪就站起身,带着少女般的笑容问道:“你来啦?”
这抹笑还真是纯真无恶啊,把本少爷抛弃了还能这么开心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他本想上前拽着她的胳膊质问,但还是忍了下来,谦敬地找了个千雪身旁的椅子坐下,朝她不露齿的一笑,君子动口不动手,一会儿再找你算账。
上茶的是村长儿媳,倒茶的时候二话不说,手脚灵活地将一碗泡好的茶水端放于唐世新面前,再来便是青衣红袍两个,他们俩接上热乎的茶水连忙道谢,身为唐府的人以及公子的随从,各种礼节都是必不可少的。给客人倒完茶,再便是给自家的公公大人奉上一碗热水她就低身退下了,这一连贯的动作她一言不发,只是埋头忙活,整一个淳朴的农家妇女。
“家中只有这些个小碗,不像城里的上等瓷具,搜罗了村里头这些个算是最好的,还请唐公子不要见怪!”做了一个手势,主人端起面上的热水,委婉道出这清苦的条件,也希望客人能诚意接纳。
“村长有心了!”唐世新恭敬地举起碗,同村长示意,将热乎的茶水缓慢入喉,他身后的青衣红袍见主子饮下才敢动手,能在乡野之地喝上一碗热茶实属不易,就算茶叶不够上等,但主人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村长给他们敬上了茶,自个儿却只喝热开水,这已是最好的诚意了。唐世新放下碗,快马策行后喉里的干渴逐渐消去,他又想起了方才的张家家眷,怀着旺盛的求知欲问了他们近来的情况。
村长正了正老身,神情忧郁地和他说着:“像方才那样的事天天都会有,只不过是孰轻孰重的问题呀,村中也就马家一户愿意帮着照顾照顾,不然那家人可怎么活呢……”长者的话里句句悲酸,他擦着眼角,不停地哀叹着。
坐在一边的千雪默默听着,她轻拽着世新的衣角,问问他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解决当下的这个问题,毕竟那狗官犯错,老弱和妇孺都是无辜的,就连站在身后的青衣红袍也出声恳请,但唐世新知道,这事要办下来不容易,民心所趋,大意所向,人人都有各自的想法,要改变一个人的思想尚且困难,何况是全村人的呢。
唐世新陷入沉思,整间屋子四处也散漫着安静的味道,还是村长打破了沉默:“实在抱歉,都怪老夫说了不该说的……”
“不不,这不是您的错,村长无需自责。”唐世新慰上一句。
“唉……哦,差点忘了,今晚的请宴,凤姑娘的意思是在距离这不远的溪边办置,公子您看意下如何?”村长嘴眼利索,巧妙地转开了话题。
唐世新用眼角的余光看了她一眼,回道:“永宁村盛情招待,我们客随主便,还有,我让随人们带来了一些礼物,小小意思,还请村长们得空转交给村中各户人家,至于礼物的分配,村长可随意。”
“好好!多谢公子!”
青衣红袍清点着大大小小的盒子包裹,尽数整齐地摆放着,其余地就交给村长分点了。
“村长,这距离晚上的宴席还有一些时辰,要不我带他们出去溜溜,顺便带他们到住的地方瞧瞧。”要是一直坐在这儿那得多不带劲啊,所以千雪提议,就是想到外头蹦跶了。
村长才想起还有这事:“是是,姑娘有心,那就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那我们先走了……走吧,我带你们去看看房间啊。”千雪叫起唐世新和他的两个随从,与村长作别,他们才出了门。
四人出了门口,没走多久,见已有了距离,唐世新才用手中扇截了她:“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这不带你去看看你的床铺吗?”凤千雪扭头,自然地回了他一句。
唐世新大眼一瞪,这丫头绝对是故意的!“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啊?”他没好气地问。
“去小福以前的家,现在没人住了,所以可以暂借一下。”千雪领着他们,很快便到了那间房屋,打开院外的门,她请了唐世新他们进去,“你看,知道你们来特意打扫的,怎么样,干净吧?”
“看来你为我们的到来着实下了不少功夫,又是办席又是备房的……”咱们的唐大公子感趣地观察了一番房子四周,应该还算是满意的,能有一个空出来的地住很是不易了。
“那当然,你可得感谢小福才对啊。”
“哼——你要我们公子感谢一条狗?”红袍本就对那狗子不爽,现在又看了看这间破屋,公子忍得了他可忍不了。
“红袍,怎么说话的!”青衣赶着喝出一句,眼神提醒他,别要他在公子和凤姑娘面前失了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