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天启二十一年正月初六,山东青州府降了一场大雪,飘然而落的雪片掩盖了去岁的苦楚,面子上已经是一副“太平景象”了。
青州府治益都,一波接一波的问诊郎中前脚后脚,直踩碎了陈通判家的门槛,整座府里的丫鬟仆役亦是忙的不可开交,终于已经昏迷七日的公子陈迹,睁了眼睛。早已哭肿眼睛的老夫人又是喜极而泣,正吩咐着安排身边人准备吃食,却见陈公子腾的从床上跳起,扒拉开人群,只着亵衣亵裤,光着脚丫子并冲出了房间。
一直替孙子揪心的老夫人第一个回过神来,怒视着身旁的儿媳妇,“还不快去!”
儿媳妇听了这一声叱责,也顾不得仪态,最先追了出去,而后屋里众人陆续跟上。老夫人腿脚不便,双手握拳一个劲的捶腿,悲戚难掩,“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屋子里空出位置来,老夫人招呼人取了竹塌过来,将她抬着出门。
陈迹一口气跑到门口,寒风中渐渐回了些味来,双手环胸,搓了搓双臂,在门槛上坐了下来,哈了几口白气。神色清明了几分,却又多了几分疑惑。
“我是谁?”
“我在哪?”
“我要干什么?”
亘古的人生三问,陈迹也不能免俗。大雪刚停,天色还蒙着一片灰色,偶尔有寒风卷过来些许雪粒,凭添了几分凑趣。陈迹无心欣赏,空洞浑浊的眼色渐而恢复了些清明,转而被疑惑所取代。
后方追上的众人看着门槛上瘦弱的身影,俱是悲戚难掩,有人则抄起袖子,暗暗抹眼泪……
先前被老夫人叱责的宫装妇人上了前来,柔声喊了声:“迹哥儿?”
陈迹悠悠转过头来,审视着对方,没有说话。
“外边凉,随母亲回屋……”
陈迹依旧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母亲”,半晌才点了点头。妇人立时上前搀着陈迹起身,后方丫鬟也凑了上来,护在四周,充当着挡风的角色。
老夫人的竹塌也到了前厅院子,看着孙儿又是一场恸哭。宫装女子又安慰了几句,老夫人却是瞪了过来,倒不是怪罪或者叱责,幽怨道:“迹哥儿这档子事,都怨你这做母亲的。”
老夫人则知道眼下这地不是说话的地,招手让人带着陈迹回屋,留下儿媳妇。待陈迹绕过门往后方去了,老夫人抓住儿媳妇的手,柔柔拍了拍,“先前的话,是气话,也是真心话。当初你若不跟迹哥儿提及他那姐姐的事,他怎会找上门去,出这个本不该他出的头……”
宫装女子悲戚道,“是儿媳毁了迹哥儿前程,儿媳有罪。”
老夫人眼泪哗又下来了,“韵宜啊,这不怪你,不怪你啊,都是老婆子的错,是我老婆子的罪,牵累了你们啊。”
林韵宜安慰道,“母亲……”
却是直接被老夫人打断话头,“不说了,都不说了,去看看迹哥儿,老婆子这不用侍候了。”
“嗯,那儿媳先过去了。”
“去吧,去吧。”
老夫人揉了揉眼角,继而喊了人,抬着她回了屋去。
……
还是先前那间屋子,在外面溜了一趟,回来后他才闻到那股浓郁至极的药味。
最先跟着他步子一道来的是一女两男,姑且是原本负责打理他这个屋子的使唤人,见了自家公子醒了,对他们来说当然是顶好顶好的事。于公于私,三人都是盼着陈迹好的。
进了屋,丫鬟首先去翻找了一身干净衣裳过来,侍候着陈迹穿了起来。当中一个小厮先前已经退出去,大抵是生炭火去了。
陈迹站在铜镜前,任由摆布,视线一直停留在镜面上那副模糊的面容,倒是俊秀,每个毛孔都透着一股书生气……
就是这体质,到底还是差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