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且先说说这个来自异界的人在与这个世界的人类定下约定后所做的一场梦吧。
他梦到了一场水边的黄昏。
东来潮水,海声如雨。
想起身却动弹不得,感觉被压在地上似的,但又找不到压物。
他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地球澎湃的呼吸声、化作起伏的波浪带着一点血一般的红光、径直地冲上半空震碎如雪,让缓缓睁开眼睛的他为之惊眩。
天色已晚,一轮上弦月不知何时就已挂在半空。
只有月亮、没有星星。
凭借月辉,他看到渐渐落去的黑暗的波浪里,有一团小小的暗影正往这边来。
“那是什么?”
他想。
等接近了些,发现这一小团的生物大约有两个成年人的巴掌大,身上覆满了鳞片,还有背鳍,很像是条鱼,但它的眼睛不在两侧、反倒在头部的前端与顶端,在清澈的月光下,还可以看到它四只小小的柔软的脚踏在一层水下的沙里,帮助它在缓缓涨起的波浪的边缘慢慢向前移动。
这条有脚的鱼很快发现了躺在岸上的他。
于是那双眼睛睁大,就盯着他,露出又是好奇又是害怕的神色。
不知所措的他就和这只怪物对望了数秒之久。
两者的距离不足两米。
然后这小怪兽不知怎的,突然很高兴似的,露出仿佛在笑的表情,并张嘴发出欢快的叫声。
他就静静地听了好一阵儿,倒也觉得几分有趣。
只是一瞬,
戛然而止。
血溅射在他的脸上。
那是从后方抛来的一只鱼叉,以极其优美的弧线打破鳞片,准确地没入这怪兽柔软的肉体组织之中。
于是那怪兽直直地倒在了他的面前。
而大大的眼珠子还在看着他,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于是他急切地转过头,使劲地往后探求,就看到了
地平线。
连思考能力仿佛都要摧毁的,无法估计的大小。
巨大的地平线直到天空的顶端。
看不到山顶。
只能见到山上无数丛林与奇峰,还有一座、不、几处怪异的建筑。
“这里是哪里?”
他呢喃。
“这里是苏迷卢、寂灭海大漩涡的内部。”
好像是杀死了从海里来的有脚怪鱼的鱼叉手在答。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咦,难道你自己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吗?”
“……”
“我好像见过你……让我想想……想想……你是不久前从天外掉下来的!”
那声音开始变得尖锐。
躺在岸上的他迷惑地转了转眼珠子。
“我是从天外掉来的……那你为什么要杀死它?”
“它?”
“那只有脚的鱼。”
他听到了一阵扭曲的笑声。
“为何……为何?这才是我要问的啊!为何花朵要破土而出?又是为何……海里的鱼要上岸?”又是为何上岸后还要登到山上去?
听到最后,变成了更复杂的难以理解的语言,听不懂了。突然耳边一阵凉,腥冷的触须轻轻拂过他僵硬的面庞。
“然后……?”
提耶利亚问他。
“然后我就醒了,一睁眼就看到你在捏我的脸,还在嗅我的头发。”
刹那有些怪异地答。
灿烂的朝阳透过玻璃落在人身上,金灿灿一片。
对面的人面色如常地垂下目光,轻饮一口咖啡,又道:
“你不是很久不做梦了吗?这很蹊跷。”
刹那握拳撑首,心思起伏。
“人类理论上的梦不过是睡眠时大脑皮层没有完全停止而引发的表象活动,我是可以不做梦的。但这一次不寻常……与其说是做梦,不如说是对脑量子波的影响甚至干涉,从sqan的运行记录来看,确实收到了怪异的非人的信号。”
不同于电磁波,也不是引力波,而是脑量子波。
脑量子波到底也只是种物质。
人是会产生幻觉的动物。
“你是说可能有某种不详的东西盯上了你?或者说你也被拖入某种超常事件之中了?”
刹那郑重点头。
提耶利亚叹了口气。
“这样想可就复杂了,偏偏又发生在你和人类发生接触之后。说不准是因为这样,这才找到你。”
“其实我倒觉得是因为我之前离开sqan的时间稍长了点,所以才收到了这种信号的影响。”
刹那知道提耶利亚是为了没能成功劝说刹那离开这个宇宙而郁闷。不过提耶利亚也知道这少年人一旦决定也不会多做变更,所以他没有继续劝说,而是细细琢磨起来。
“这倒也是个可能。再说说你这梦吧。”
他在空中一划,便出诸多影像。
“从你的描述来看,这梦并不像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反倒如同大量晦涩的象征堆积起来的认识。上岸的鱼是在说地上大多生物的始祖在数亿年前的选择吗?”
在人类对地球物种演化历史的研究中,通常认为奥陶纪大约四点九亿到五亿年前,也是第一次生物大灭绝发生时期前后,几乎所有生物都生存在海洋中。可到了奥陶纪后的志留纪与泥盆纪,大量海里生物,包括人类的始祖在内,开始登上陆地,并在大陆开枝散叶。
巧合的是,泥盆纪晚期立刻发生第二次生物大灭绝,仍然存在于海洋中的生物超过百分之八十都被毁灭。
上岸的鱼最终幸存,留在海里的鱼大多死了。
只有鹦鹉螺等少数物种得以幸存。
“那理由不是很简单吗?因为沿海生物圈环境被破坏,不得不上岸求存。”
“但在这个梦境中似乎另有所指。”他放下杯子,手背在桌上敲了敲,看刹那沉思的样子,又道,“只是情报太少,这般讨论也没个尽头,还是要找到源头才行。如果以后再有异状时,记得也告诉我一起商量。”
刹那点了点头。
“现在不如接着谈谈你与这个世界人类的约定吧。”
眼前人的目光变得尖锐起来。
至于这少年人则缩了缩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