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场后,堂下无人,留下一地瓜子壳、坚果皮,最让兼任小斯的清扫杂役抓狂作呕的是,不知道哪个烂了喉咙的混账玩意儿在地面上留下几口粘稠的浓痰,膈应死个人。
说书先生正坐在椅子上喝茶,突然从头顶传来妇人声色俱厉的叫骂声,震得房梁上尘土簌簌。紧接着,一位只穿了条大红色裤衩、一身排骨的年轻人,怀里抱团成团的衣物,神色紧张,如丧家之犬般从楼上蹿了下来。
风韵犹存的老鸨毕彩衣面目狰狞地探出头,对正在收拾桌椅、扫地的仆人杂役怒吼道“给老娘拿下,小白脸嫖霸王娼。”
瞬间大门紧闭,提着扫帚抹布的杂役怒气冲冲,大有妈妈一声令下,就冲上去将那嫖霸王娼的东西就地正法,规矩嘛,踢爆卵蛋。
正匆忙逃窜的年轻人在看到二楼几人后,眼前一亮,冲将上来,躲在崔流川身后,探出脑袋,色厉内荏道“少爷有钱……”
崔流川很想说不认识身后只差一步就光屁股的东西。
林雪烟面无表情,然后向后挪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顾意马憋着笑,双眸放光,目光扫视着腿肚子发抖、浑身仅着寸缕的李莫申,满脸幸灾乐祸,若不是有高大少年顾心猿拉着,怕不是要走上前好好观摩观摩李家大少的伟岸身姿,如果有可能的话,她甚至想问问李莫申嫖霸王娼的滋味儿如何。
到目前为止,路痴宋青牧,还是有点懵。
毕彩衣气得鼻子都歪了,蹬蹬噔从楼上踏着小碎步一路小跑,走到崔流川跟前,指着躲在他背后露出半个脑袋的李莫申大骂道“有钱?老娘信了你的邪,全身上下就五十两银子,还不够红馥的缠头钱,姑且算你够,老娘那桌子好酒好菜怎么算?六十年的女儿红,你个王八蛋知道当初老娘费了多大力气才弄到手?对了,还有那个老家伙那桌子菜,一共加起来,两百两银子都少说了。”
然后,一位浑身上下只有一块薄纱裹身、大半春光外泄,全身散发着勾人香气的妙龄女子,赤足从楼上冲将下来,裸露大半雪白肌肤的后背,零星散落着凝固后的红色蜡油。她一条藕臂拦住胸前鼓鼓囊囊的大好风光,夹住纱巾勉强遮挡住前凸后翘的身子,一张好看的俏脸此时却是杀气腾腾,指着李莫申怒喝道“天杀的小白脸,还当你是金龟婿,没想到是个骗吃骗喝骗嫖的穷光蛋,亏了老娘使出看家本领,折腾到双腿酥麻,亏本都亏到姥姥家……”
李莫申梗着脖子硬撑道“你不是也爽了?”
女子怒目而视。
说书先生手中端着茶杯,目光始终都没离开手中茶杯。
李莫申躲在崔流川身后,打死不出来,万一这些不识金镶玉的狗腿子下起手来没轻没重,咋办?尤其是矍铄老人不在的紧要关头,他有些后悔让老白去处理那两个死士的尸体,让当地官府去头疼,岂不更好。其实这也都怪他自己,翻云覆雨心满意足之后,怀里抱着美娇娘,就半开玩笑把自己兜里如今只有五十两银子的大实话给抖搂出去,要知道男人在床上说的话,当不得真。
没想到这位杂耍出身的红馥小娘们,居然就真当了真,留了个心眼儿,果不其然,翻遍所有衣物,就真的只有可怜的五十两。五十两银子,在市井坊间当然足够多,可对于与鸡窝头牌一夜春宵,两桌子好菜,一坛子六十年女儿红,能够个仙人板板。
然后气急败坏的鸡窝头牌红馥,一脚把迷迷糊糊的李莫申踹下床。这才有了刚才可笑荒诞的一幕。
真是戏子无情婊子无义,刚才在床上说啥来着?对,仰慕公子才情,怎么,公子没银子,才情就一并让狗吃了?
崔流川有些不敢看那位裸露大半春光的女子,眼神飘忽,若不是担心自己躲开,被李莫申死死攥住的衣角会扯坏的话,崔流川早风紧扯呼,都不带回头的。
毕彩衣指着缩头乌龟般的李莫申威胁道“我毕彩衣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不难为你,但也不可能放你走,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老娘还是这句话。不管你是真的富家子弟豪门公子还是家道中落散尽家财的豪门
大户,总之,这帐必须算清,你留下,老家伙可以回去报信,让你的家里人拿钱来赎人。不然……你就只能在咱家一辈子端茶送水睡柴房来还债。”
风韵犹存的老鸨,终是留了一线,把临到嘴的“一辈当奴才”“乱棍打死”“净身送入宫中”之类的恶毒言语换成了稍委婉的话语。
其实本质上,还是一辈子都做个下等低贱的奴才。
忽有春雷炸起,一位披头散发的壮硕身影破窗而入,嘴角有血,一身雄浑拳意看似猛虎啸山林,可在行家眼中,其实和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瓷器一样,内里早已是一塌糊涂,轻轻一碰,就会是烟消云散的凄惨下场。
在经历过一场近乎被碾压的搏命厮杀之后,五脏六腑移位破碎的老人,几乎整条命都给勾命小鬼攥在手里,除了有仙家生死人肉白骨的灵丹妙药,胸腔中那口真气吐出之后,怕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老人不介意在身死之前,再杀两人黄泉作伴。
这便是主辱臣死的道理。
大半辈子都浸淫在雪月男女之道的老鸨、红馥,又如何见过如此阵仗,皆吓得花容失色。眼前这位宛若一头嗜血野兽般的老人,就算是县太爷身旁那位年轻扈从,在气势上,也是万万比不上的。
李莫申满脸急切,早没有了先前的畏首畏尾,想要去搀扶老人,却被老人用眼神制止。李莫申愣了愣,旋即破扯着嗓子大吼“老白你个狗娘养的,都这节骨眼了,还给老子装王八蛋,哪来那么多狗屁规矩。”
矍铄老人摇了摇头,一言不发,一旦说话,那口藏于胸腔呼之欲出的真气,可能就会真的泄出来。
李莫申用脚猛踩地面,眼眶红肿,双眼布满粗重的血丝,呼吸沉重道“老白,哪个狗操的干的?”
话还没说完,从房梁上传来一个义愤填膺的嗓音,“你他娘的卵蛋让驴啃了是吧?说话能再难听点儿不?”
朱漆房梁上,蹲着一位戴着斗笠的男人缠绕有金丝穗的狭刀横放在双腿上,两手缩在袖子里,男人眼角有疤。
矍铄老人如临大敌。
坐着喝茶的说书先生猛地起身,古井不波的脸色变的尤其难看,眉头紧皱。
崔流川觉得呼吸有些沉重,空气仿佛成了粘稠的浆糊,吸进肺里,无比难受。直到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的林雪烟狠拍一下他的肩头,他才感觉到一阵轻松,只是仍不敢如同凫水过后的大口呼吸。
顾心猿脸色难看至极,一只手死死攥住少女的胳膊,一只手已握到身后阔剑的剑柄,手心全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