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如故是桑落久的师父,那自然该是飞花门的贵客。
自觉有了撑腰的花若鸿笑容灿烂行过一礼后便站起身来“云中君何时来的怎不打个招呼?”
封如故松开右手那里居然用手帕裹着一小把葵花子。
他坐在高处一边嗑瓜子一边说“招呼就不必了。不过就是剑川出了一起命案吗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对不对?”
听懂了他弦外之音的严无复抬起眼皮,有意看了这名年轻的仙君一眼。
花若鸿就算再迟钝,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没有接腔干笑两声“误会,误会。”
“非是误会。”一旁的祝明朝适时开口嗓音柔和,不急不躁一面解围一面下套“云中君容禀。人命关天我们三家在此的目的仍是要议出凶嫌来。青霜门的弟子因私事离川我们要求青霜门速速将弟子追回青霜门却不肯若是开了这个口子纵了真正的嫌犯脱逃我们无法交代……”
严无复果真刚猛在封如故面前也不加任何收敛“都是废话,速速追回?敢情死的不是你们亲爹。”
花若鸿说话底气足了许多“严掌事,此事你占了人理,却失了法理,你就算要放弟子出川,为何不与飞花门与百胜门说上一声,不声不响便做了主?你将三家共议的结果放在何处?难道青霜门在剑川势大,你便能如此自作主张?”
花若鸿认为他这一段发言振聋发聩,条理分明,便满怀希望地看向封如故,盼他能顺势替飞花门美言一两句。
然而,叫他失望的是,封如故正在迎风撇瓜子皮,看也未看他一眼。
封如故这副看热闹的样子,反倒让三家闭了嘴。
他是毫无调停之意的。
再吵下去,他恐怕能转头去泡一杯茶。
更何况剑川中事错综复杂,他们自己争执是一回事,叫外人来看着就是另一件事了。
祝明朝探出他无意去管三家琐事,倒是轻松起来。
姐姐自从出嫁,便一味向着飞花门,大有把百胜门当做飞花门后花园的意思。上次因为姐夫纳小,她大闹一场,躲回了百胜门。
祝明朝还以为姐姐还是当初的姐姐,以为她懂得拔慧剑斩情丝的道理,替姐姐冷了花若鸿两句,没想到,她居然乖乖跟着花若鸿回去了。
在这件小事上,祝明朝敏锐意识到,飞花门与百胜门,姐姐选择了前者。
因此,飞花门的助力小一点,对百胜门也好。
她温和道“姐夫,剑川的家中事以后再理会不迟。站在这里说话,也忒怠慢贵客了。”
她这时候转用家常称呼,意思明确暂时休战。
花若鸿虽然不甘心,但封如故突然到了剑川,对他来说是件好事。
他堆出笑脸来“云中君,若不弃嫌,请到寒舍饮一杯茶吧。”
封如故略点一点头“我瓜子也吃渴了。”
说罢,他不管花若鸿是否尴尬,站起身来,向后走去。
如一、罗浮春、桑落久、海净四人就在灌木丛后。
桑落久正对众人抱歉地笑道“我们三家……总是如此。”
海净说不出话来,只说了一声阿弥陀佛,又抬手摸了摸桑落久的后背,以示安慰。
大家相处数日,早就有了感情。
如一也静道“无妨。”
桑落久憾道“我想,老祖当初留下剑法的目的,不会是让三家互争,而是盼着三名道童各自精研与自身特性相符的剑法,早日飞升,与他在上界相逢。没想到,三家剑法,如今成了引火之索。”
罗浮春从刚才起便一直在发呆,直到封如故走到他的身边。
“浮春,来的路上,你不是问,那黑衣人不辞辛苦、把尸体扔到外人难以进入的剑川的理由是什么?”封如故抬手拍一拍罗浮春的肩膀,“……这就是他的理由。”
有时候,区区一具无名尸首,便可掀起万丈惊涛。
百胜、青霜、飞花三门,向来只粉饰表面上的和平,实际矛盾已久,彼此防备。
或许,他们都在等待这么一场风波。
罗浮春愣愣的,一时难以反应过来。
罗浮春的成长环境与桑落久截然不同。他出身的道门风清气正,自小受到的是匡扶道、救世济民的教育,正统风陵中也是氛围轻松,友善至极,罗浮春从未见过道门之间这种近乎于撕破面皮的对峙和攻讦。
短短十几日里,他见识了私藏魔道的道门、凡心动摇的神明、各怀心思的三家。
死去的道士们,真的有人关心吗?
如今的道门,真如此乱象频生吗?
那他家里、风陵,还有其他道门,是不是也有他未曾触及过的阴影?
他张张嘴巴,对着封如故无助道“师父……”
接下来的话他没说出口,也没来得及说出口。
封如故按住他的脑袋,将他单手摁在了怀里。
比封如故个头略高的罗浮春满心茫然,像是一匹温驯的大犬,窝在封如故怀里,由他安抚地拍打着后背。
待他渐渐反应过来师父在做些什么时,他听到封如故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一如既往的慵懒随意、漫不经心。
听他的声音,他对此事没有任何愤怒,甚至有点司空见惯后的不在乎。
封如故说“首先,这种事情不是你难受,它就不存在了其次,这正是黑衣人要你看见的东西。你若是觉得眼前看到的便是道门现状的全部……”
他低头看向罗浮春,轻声一笑“那就抬头看看我啊。”
罗浮春一时连呼吸都忘了,傻乎乎地盯着封如故看。
封如故倒是洒脱,拿另一手的指背轻巧地一敲他的脑门“缓过来了?那就去你师弟家喝茶去。”
直到封如故负手离开,罗浮春才后知后觉地激动起来。
师师师父抱他了!
这是他入门以来师父待他最亲昵温柔的一次!
他傻笑两声,摸摸后脑,心里是说不出的欢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