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央不多时出来了,我便指给他瞧:“师傅,你瞧他,是不是所谓阴云罩顶之相。”
晴央抬目扫了眼那“晨昏楼”的匾额,却是欣然说:“墨雪所言的晨昏楼便是这处了,如不仔细打量,真瞧不出那微薄的妖气。”顿了顿,他瞧向我:“你可知这周遭为何没有游魂?”
我摇摇头,思忖了会:“如果墨雪师叔知道这处,还没有游魂……难道跟这里有关系?”
晴央笑了:“那些游魂野鬼没有去处的悉数进了这晨昏楼,变作了那画中仙,是为画魅。黄昏时见得楼开,晨前花客悉散,便是再想逗留也不行,而离开的却是再也进不去,如此种种俱是那楼中的画魅定下的规矩。”
闻听这样的奇谈,我猜门前的那个男子便是刚离了那晨昏楼,自然也是再进不去的,哦,除非他死了化作孤魂,兴许就进得去了,这样想着转头却发现晴央已经走了好远,忙赶了去。
“原本摄人精气的妖邪断断留不得,不过昨日你墨雪师叔倒是说出了旁的见解,他认为这样的事情普天之下多有,哪里见得杀得干净,更何况他们堂而皇之地在你眼下动作,便可见其问心无愧,自觉无错之有。也确实,容留了那些孤魂野鬼,蓄以人间烟火,保其六七清明,不致使成为阴煞之流,诚然善举,更看那乖戾的规矩,也知其取之有度,无妨人间太平。”
我却想不通透:“这样六界和谐共存的法子很好,为什么旁的妖精不也这样做?”
你觉得呢,为何世间的生灵互相伤害倾轧,不是很奇怪吗?这样和谐共存的方法,不是挺好……
可晴央笑了:“往后你大可以去锁妖阁问问那些妖精,现在看你,应是够了资历去接近那些妖物了。”
哦,锁妖阁是洛山镇妖的地方,那时晴央还居留在洛山传道受业,如今的无忧城尚没个影子。
那时我也只是嘻说:“师傅不是说妖精最会骗人了,问了它们,真的会得到答案吗?”
晴央嘴角有浅浅的笑,目光瞟向了远方,顾自地走路去了,似乎并不打算回答。
你说他如果回答了会是怎样?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却似乎又已经知道了。
……
入了山,清浅溪边,斜阳残照,一老妇人正在那里捣衣。
未几步我便前去问路,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于那山谷之中兜转了整日,十数里路下来上天入地也寻不到出口,而且朱雀召唤之术也不见有用。
对了,我有只神兽朱雀。哈,你便能猜出几分我的身份了,毕竟拥有朱雀的人自古以来便没有几人。
说回来,我便蹲在那老妇身侧,信手拂了拂澄澈的溪水,问与她:“婆婆,你可知如何出山,我与师傅二人行了大半日,自踏进这山里便迷路了。”
老妇闻言,悠悠地转过头来,褶皱满布的脸上双眼浑浊,仿佛并瞧不清眼前的人:“这般啊,怕是你们又被那山神给戏弄了。传说,山神固步于此,若是有所求需离了这地,便会托付于远行的人,他封了山,你们自是得去深山寻他,应了他的要求才出得去。”
我谢过她,观察了她片刻便转身去转述给晴央听,想了想我又说:“师傅,那婆婆周身的气泽很好闻,我在一旁看了她好久呢,还想着她是不是地仙来着。”
晴央淡淡地笑:“你以为方才和你说话的人是谁,那便是那山神的幻影,荒郊野地,何来浣衣人。”
我转眸瞧那老妇人,她依然在那处不停地捣衣:“即是山神的幻影,闻听有所求,便由那幻影直接告诉我们不好,为什么非得去深山寻。”
“山神的幻影不过是百年前灵力所聚,已无多少灵识,怕是眼前的这个早与那山神断了联系,自是不能交代与你。”
我不解:“师傅,山神即是神,通天术法不比我们厉害,怎么还会有求于人?”
晴央拂了衣袖,一身白衣径自往前,侧脸与我道:“山神幻化于这山间的草木,离开了这里,便消失了,更何况,你从何以为神都是厉害的?为师见过那些个朝不保夕的神嗣多了,这一日一日的,每天都有人死去,并着死去的还有神灵。”
我惊讶着几步跟了上去,皱了眉:“什么,神还会死吗?”
晴央笑了:“如何不会?除却上古之神其出处莫可知,旁的生于道法自然的神明如我们一样固封于六道之内,有生自有死。那些个从虚无中来,又消逝于虚无的,仰仗着万物信仰而生,福泽于信徒者,是为神。不说别的,仅仅那些山野部族所造化出来的神便有千千万万,随着那些部族的失落,神明失去了奉养,其后或是元神渐弱终归虚无,或是寻了其他歪道畸途堕妖堕魔……自是会死,不过是时年长短有异。”
那时的我对玄门的世界一无所知,听了这话讶异着停在原地,许久许久,远远地,听得晴央说:“你我也终有那一日,只希望少些悲伤罢了。”
只记得风翻飞着他背后的长发,衬着那一身白衣,晴央的背影很是落寞。我紧走了几步到他面前,想看看他说出这样的话是怎样的情,无奈,那脸上早已化作了一片云淡风轻。
我也只能拧着脸说:“师傅别说这样的话了,听着怪怪的。”
晴央笑了,没有言语什么。
……
往山的深处走,一路俱是同早前看见的那老妇一般的幻影,或是柴夫、或是猎户,由着他们指路,下夜前便寻到了山神的仙宫。
彼时,唯见仙障腾腾的宫殿阶前蹲着好些个猴儿、兔儿、野鸭等山野禽兽。
我欢欣地前去捉那些小动物:“师傅,它们不惧人?”
晴央无奈说:“莫要逗弄那些兔子了,它们并非俗物,乃是这山神的实体,可不能放肆。”
我悻悻地住了手,那厢晴央自拾阶而上去仙宫叩门了,但是我却又盯了那些禽兽好久,顾自地想着万一有人猎去了这些实体会如何,即是山神,离了这山,便会死掉的,倘若没有被卖去镇上,在这山中被猎户吃了又如何。觉着好生复杂的问题,看来唯有问了山神才能知晓答案。
跃步直上那数百天阶,山之深处的这座天宫蔚为壮观,隔天离日,好不气派。
自是越近前越能感应其中蕴藏的山野草木气息,忽觉飞瀑击石、忽闻雨后新竹。山灵,若似融合于那仙宫的一砖一石,又或者那仙宫的一砖一石本就是这山野草木幻化而成,这才生了那些幻境于我脑海之中。
待到我站在那仙宫门前,晴央正与一俊美无比的白衣神仙对立而谈,远远地,那山神向我含笑点头,晴央招呼我跟了进去。
仙宫里间,却是寻常富贵人家的摸样,并无太大不同,不过是那丹青挂得满宫满殿,让人目不暇接。
山神举止恬淡,有香盈袖,那香气清新,自是与墨雪的脂粉香不同。见山神毫无架子,在桌上亲自摆放了好些茶果,旁边侍立的一众山灵只是转着眼珠打量晴央与我这山外来客。
“请了你们来,是想托你们帮我带回一个人,哦,不,是鬼。”山神从一旁山灵奉上的长匣里取出了一幅卷轴,灵气外溢,应为仙物。待到打开画卷,上面却只有大幅空白,不过在左下角有簇紫色的花,又听得:“这画里原有一女子,名唤默香,不日前在谷间游玩时被山魅蛊惑,带入了城镇……只怕,默香会听信山魅的邪说犯下恶事,那样就打破了地府与我之间的约定,默香的魂魄会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我想着即便是无涯那样的恶人也只是落入十三层地狱,为什么山神大人所言的默香会更甚于他。
我手里托着那青色的茶饼,凝神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