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明小心肝儿喂……”
“……”
“你怎么一大早就出来了,起这么早,少见啊,你不是说自己是只属于黑夜的妖怪吗?”
一只毛光水滑的乌鸦落在我头上,笑得咯咯叫。
“……”
我正罩着黑黑的斗篷缩在一株老榆树的枝头,耳朵里回荡着那嚼舌的乌鸦难听的腔调。
“我的宝贝儿在哪儿呢,宝贝儿哟……”
它用鸟喙拨开我的帽子,衔住我头上装饰的一串宝珠链子,拼力地拉扯,努力了数百年就没见它成功过,却依然锲而不舍。
这个时候见了光的我越发地头晕目眩,冒起了烟。
“什么烤肉味道这么香?”它明知故问。
对于我这只妖怪来说,夏季真的是一年里最难熬的季节了,即使躲在这斗篷里,白昼、高温对我的伤害也没缓和太多,这个时节也本该是终日躲在山洞里夏眠的,可偏偏今年我睡不着。
我失眠了,这不大正常。
毕竟我最爱睡觉了,而失眠这事千百年也就发生过一次,记得那年山神大人于地底休眠去了。所以那年的夏天是我在人间度过的第一个夏天,本来也是唯一一个夏天。
怕光怕热,别的妖怪也不见这样,也不知我是天地自然里哪一股精华所化,又是出于什么样的法理,竟生成了这个情状。
“小心肝小宝贝,你就把这宝珠送我吧。话说你起这么早干嘛,奇了怪了,往年这个时候也该看不见你才对。”
“你好吵,没见我都冒烟了吗?”我哪里是起得早呢,我压根就没睡。这一夜下来手腕脚腕还被严重灼伤,虚弱得很。而这术法的灼伤,草药还没用,只能靠自己缓慢地愈合。现在又滋得冒烟了……
“你这么说那我可就放心了,还以为你不想活了,要迎着阳光来个灰飞烟灭呢。”它估计是瞧见了树下之人,沉吟了会说:“你不是开窍了,想吃人吧?”
我恹恹地摆弄了一下脑袋,烦躁得很:“走开。”
“你眼光不错啊,这小子细皮嫩肉的肯定味道不错,你待会赏我一点。”
我抬手拍了拍头顶,赶走了乌鸦精,摸了摸那串冰冰凉凉的宝珠链子,又招起帽子盖好:“你想得真美呢,别处去玩。”
它也只是扑腾着飞离了半米远,不死心地想落回来,就好像我这头是它的老窠。
我凉着眼睛,扯了手边的叶子,一叶破长空……
“诶嘿,你还打人呢你!”它叫喊着,耳畔是几声凄惨至极的老鸦啼鸣。
“你掀了我帽子,我不打你打谁?没点自觉。”我横了它一眼,又捏了三片叶子在手作势威胁。
盘旋了一圈,终于被我用术法飞出去的叶子打得生疼的乌鸦精扑腾着翅膀飞走了,它掉下的几支羽毛,飘飘荡荡,不徐不疾地飞落往深山老林的小径上。
我使了个小小的术法,一阵妖风大作,那几只残羽便又飞离了地面几尺,终是落在那树下皮肤白净的书生脸上,风撩拨着羽毛,摩挲着他的脸颊,但是仍然没有弄醒他。
想来跑了一夜,他也是累极了。
这深山里没有多少宿夜的地方,这个迷路的书生,昨天晚上肯定是被古庙那口棺材里的尸精迷惑了。被我赶着出了庙门后兜兜转转了一夜也没出山,倒是又离那古庙越来越近。
等他醒了,转来转去的,肯定又会在那古庙里歇下的,说不定那尸精会下一场雨逼他进去,更不提没吃到嘴的肉跑了,这回肯定要下大功夫骗他了。比如说用幻术变宅子,变美人,色诱他……这招数百试不爽,可惜了灯火通明的地方我妖力大减,斗不过它,回回都救不了人。
说来这些凡子为什么喜欢灯火呢,夜不就应该是黑的吗?
赶巧这书生昨天才到古庙,尸精饿极了,没打算用幻术,准备强上生吃来的,所以那黑漆漆的环境下我能出手救他。
用术法推他出去,他倒是也吓得拔腿就跑。尸精看不到我,估摸着是以为自己长得太丑吓跑了他。
它也确实太丑了,干枯得像是茅草一样炸开的黄发,皱巴巴的皮也是黑黄的蜡色,通体上就是一副枯槁形容的皮包骨。便是说脸上两颗鼓胀的眼球珠子,挂在那青黑经络横亘的脸上,颤颤巍巍地拉着筋,偶尔掉出来甩来甩去,沾着嘴里淅淅沥沥地流着乌黑腐烂的浓汁,刮去些皮肤上涌动的蛆虫,噗嗒噗嗒地筛上一地。
十丈开外已是臭气熏天,要是不用幻术,不痴不傻的人都落不到它嘴里。更何堪那冤魂在古庙上空盘旋游荡,阴气寒凉刺骨。
到救下了那书生的事情,可后来的路上这书生迷了心智,偏我往哪推,就不往我要的方向去,在林子里转来转去,绕着古庙周围走不远,估计是尸精那怪歌招的。
尸精唱的歌也是幻术,我是不觉得好听的,但是凡子觉得怎样我便不晓得了。不过听狸子姑姑形容过,说是那歌声恍如天宫仙曲,魅动九重城阙,拨动三川相思,如此没有多少凡人不被迷惑。
什么,你要我直接拖他出去?
难。
山神大人在我手腕、脚腕上缠了附有法术的绿藤,这绿藤要是感应到我对凡人作恶为非就会发光发热,那我可要痛死了。即便我什么都不做,要是太靠近凡人,又或者招了他们,这绿藤也会灼烧。
说来我昨夜用术法推他,现在又离得这么近,就已经是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了。
至于为什么会被系上这绿藤,是因为我还在小的时候就被山神大人认为是一只坏妖,他怕我再伤了谁的性命,尤其是伤了人的性命,会惹来高人的缉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