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巷口眺望间,寒风骤起,吹散开了自屋台处弥漫的,白色浑浊的烟气。
因为夹道房屋布局问题,巷子里比起开阔处,添了风势。
围巾的长舌被猎风招起,扑到脸上。
阴凉的风丝剌着暴露在空气中的耳后以及脖颈部位的肌肤,一阵冷战。
我摸着冻得生疼的耳廓,一旁院墙上被风惊动了的三只野猫,两黑一麻矫捷地跃动了几步,时不时地尖啸哭嚎,那声音于耳畔弥散着冰寒入骨的恐慌。
不经意地我抬头看了看顶空,乌云遮月。
大概要变天了,这风雪来势真凶猛,出门前也没怎么看天气预报,看来买了东西得尽快回去呢。
忽明忽暗的路灯下,三只野猫伸着长长的脖子,用精光毕射的兽瞳打量我。
随着我往屋台走去而紧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法铃簌簌轻响,我跑了几步,野猫也加快了脚步,边跑边往后看,只见那只麻猫尖啸了一声,从墙上跃起跳入巷子,扑将过来追赶我。
速度之快,瞬间近身,扑面而来。
咫尺猫瞳扭曲,身形重影如人的头颅,好在金蝉灵力一荡之后,麻猫被震开倒在三米外的地上。三只野猫同时接连惨叫,一一越身跳进了巷道旁边的小区里。
我惊魂未定地立在那里,远处一辆小车正拐进小区,车前灯刺得我眼前一阵恍惚,半天看不清东西。
惊慌间,入耳的野猫喊叫渐渐地却并非是猫啼,清楚的是女人的哭喊声,飘渺而凄惨,残喘远去。
我想起许多行事记簿里,确实有妖邪用野猫为媒介作恶,最为残忍无道的是猫灵,喜欢周游于亡故人宅,吹气起尸,生乱人间。而眼下,却只希望碰到的不是猫妖的傀儡,不然如若那些是被妖法下降而化了猫的女人,细思恐极。
化猫,化牛马,化人偶,邪术千种之中,这样的人化怪最令我恐惧。
风吹雪落的寒夜里,我捂着眼睛缓了好一阵,无可奈何地笑着,看来比起异界,人间的远光狗暴击才最为致命。
这也是为什么我不开车的原因之一,碰上这种情况,容错率为负数。
随着我掀开厚重的透明挡风帘进入,暖香入肺,然而还未待细看内景,瞬间自周身平地起了一阵怪风,呼啸而过,差点吹翻了屋台餐车的顶棚。
期间感觉法铃的结绳若似有被曳拽之力,铃铛碰撞簌簌轻响,而小摊内间铺面上的轻薄之物卷着风,被吹得乱七八糟,譬如纸巾就迫不及待地三五成群飞越了纸盒。
我与对过就座吃面的一位西装男士相视片刻,又尴尬地目送着几张餐纸打着卷儿扑在我鹅黄色的羽绒服上,又躲过我通红的爪子的抓捕滑过脸侧,飞速离开了视线。
屋台外,巷间夜灯下流雪盘旋,形貌如兽,平添了几分诡异。
赶忙闪身进来,垂下挡风帘,而摊主才收拾着桌面,好在她温柔的声音悦耳地拂去了我心中的不安:“欢迎光临,风真大啊。”
“正赶上我进来起风了,给您添麻烦,抱歉。”
相视一笑,说完我与西装男士相互点头示好,转眸又看了看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掸着薄雪,余光只见法铃朱红的结绳上有黑灰附着,流苏凌乱。
没多想,轻轻地掸着黑灰,也并弄不干净。
于此时静谧的空间里,能清楚地听到汤水汩汩浮沉,紧接着耳畔传来一阵呜呜的风声,混迹着冰雹击打挡风布的声音,扑扑簌簌,时缓时急。
窄小的屋台,做旧的风格,却并不油腻。昏黄的灯光照着檀木色的架子,摆置的干净玻璃杯盏,纤尘不染,几可照人。
连带客座区也不过三米见方的样子,一览无余。除了关东煮,还捎带卖着炒面、鲷鱼烧等小食,清酒、果汁等饮品也有二十余种,菜品十分丰富。
瓶罐杯盏的琉璃满目间,摊主斟满一杯清酒递来,木盘托底,水影生光。我谢过她并点着菜食,要求打包。旦殷不喜欢吃蔬菜,所以白萝卜昆布什么的他肯定是不吃的,并不能点经典款,所以我单点了许多肉食。
有趣的是价目表的底部还有特殊的免费商品,命签。
我想着,大概和神社签文差不多了。
等候之时又细细打量了一番,摊主是个中国女人,面容白净耐看,约莫三十岁。温柔的嗓音一直说的普通话,听不出地域口音。漂亮的黑长发被大红色的三角头巾束起,偶尔礼貌地相视时,只觉得那双上斜眼冷漠而疏离,原本入耳温柔如水的声音也觉得冰冷了许多。
屋台里各样物品摆置井然有序,遮帘台布干净无痕。目上柜格高处,摆着的血色樱花盆景稀罕得很,艳丽无方。异域风情于此一瞥,骤然升华,便是连步行街那家,午夜也从无虚席的“一叶料理屋”都没让我有过这种感觉。
见我看着那樱花盆景呆了,她笑着说着自己的丈夫是日本人,却因难言之隐无法回去日本,远离故土飘零至此,又与她相知相识,而二人刚因为丈夫工作调动来到这一带。所以她在他每天下班的路上摆上这个小摊,除了赚点钱,更是为了让他有种置身故乡的感觉,希望借此温暖他的心。而樱花当然是少不了的,这种血色的樱花更是丈夫的最爱。
言说间,她美丽的酒窝弯起,面颊上留下不深不浅的弧度,笑音如天籁,能够洗涤都市夜归人的浮躁疲乏,越发让人想在这小小而温暖的空间多逗留一段时间,更不提此时外间的风雪来势见盛。
我笑着看她忙碌地烹煮食物,手执白盒,放入满是孔洞的油炸豆腐……溏心蛋沁入高汤,对半切开,复浇汤汁,单独装入小盒……
迷醉地看着她忙碌,还没尽兴就已经打包完毕,我付过钱与她道别,恰此时挡风帘被掀起,不经意地与来人对视,愣了片刻,难掩的喜悦从舌尖溢出:“真巧。”
言毕我手机震动着,是旦殷打来的电话。
路神风穿着黑色的羽绒服,自然黄的头发挂着雪渣,亮晶晶的,甚至比那双神采奕奕的大眼睛更夺目。
他侧身背手放下了挡风帘,微红的脸上挂着清爽的笑容,冻红的鼻头倒是可爱的很,拍了拍身上的落雪,坐在我身边,面向我温声道:“好久不见。”
我点头,才回神接起电话,说着在车站这边碰见了一家卖关东煮的屋台,已经打包好就回的事情。
期间女人温柔地问着路神风:“你们认识?”
闻言,路神风礼貌地笑着点头说是。
她想了什么,给路神风斟满一杯清酒,路神风礼貌地接过,又拿了份菜单,点了份炒面和一份定例的关东煮。事毕,女人殷勤地将命签一栏指给路神风看,说是可以测姻缘,路神风不单抽完签,竟配合地说出了自己的生日属相血型什么的,我没来得及拦住。
这傻瓜!哪里能随意把生辰八字这种东西告诉人呢……
我忙挂了电话,可为时已晚,只能尴尬笑笑,等着听女人给路神风解签,说着签文的意思是,能和相爱之人相守。
随即我拎起包装盒,翻了一秒钟的白眼,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看着路神风:“我东西买好了,下次见。”
错身而过之时,路神风拉住了我的羽绒服一角,也跟女人说着自己打包,正忙着炒面的女人停下了手中的活,若有深意地看了眼,嘴角笑意分明。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路神风,有些吃惊:“怎么了?”
路神风略作纠结地看着我,放了手,温声说:“好久不见,才碰上不说两句吗?”
我笑着指了指包装盒:“我倒是想,可惜这是带给别人吃的,久了就坨了。”
路神风打量着包装盒,神色复杂:“这样的天气,这么晚,还让你给他带吃的,这个男人不好。”
闻言我愣了一会,心头一阵暖意,却笑了:“你以为这是带给我男朋友的?”
路神风看着我,毫不掩饰嫌弃之色地点头:“是。”
我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我没有男朋友的事实,然而纠结中,不过片刻,女人笑着将打包好的食物递给路神风。
炒面和定例的关东煮确实不费时,很快。
他付过钱,转身:“好了,一起走吧,我车就停在路口,一会送你到小区门口放下,如果你不介意,也可以送你回家。”
二人出了摊档,雪下得正大,铺天盖地地哗哗坠落,满目流霜。
路神风一把将我羽绒服的帽子掀起,罩在我的头上,拍了拍,动作亲昵,然后又笑着戴上自己的,这样一来像两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爱斯基摩人。
他走得很慢,我也不好意思走快,就这样静静地相伴着朝着路口挪动,偶尔尴尬的一两句闲聊中二人呼出来的热气一团团地相会交融。
忽地他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看着我:“林小白,你没有男朋友对不对?”
雪花扑打着他的脸,路灯下他长长的睫毛挂着薄霜。
我笑着,寒风入喉:“没有。”
路神风笑了,环顾着左右,那时的神态似乎在遗憾没有观众和他分享这一喜悦的事情。孩子一样干净的笑容,俘获了我的心:“林小白,我也是单身,我想做你男朋友,如果你愿意,我就不想做你男朋友,想做你的丈夫,我发誓会一辈子对你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你需要我,我会第一时间赶到你身边,除非……我死了。”
他的话转了一个大弯,我的心情惊喜交加,恍惚坐了过山车,荡上了高空,跌落谷底,飞入云巅。
我只是笑着咂摸着这些甜言蜜语,眼里冒着小星星,闷了一会,找回了飘在云层里的理智,吸了满满的凉气:“不愿意。”
路神风皱着眉:“如果你嫌我学历低,其实我有念专科,现在正准备专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