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的路段过后,是一排已经没落了的老街,断壁颓垣的房间早已人去楼空,凌乱的锅台炉炤摆在路边,占了半条人行道。一楼的门面装潢褪去了从前的光鲜,被夜复一夜的烟熏糊上了一层油垢。从前那些店面是卖什么的依稀还能从尚未摘下的破旧招牌上辨认出来,譬如什么西西糕点、乐子童装、老鸭粉丝汤之类。但是随着城南建起了新小区,入驻了一家ab大商场吸去了许多人流,这一带的夜市渐渐萧条,没多久也终于被彻底的抛弃,沦为空楼,其实这一带城区的房子终究是一样的宿命吧。
两三亮着的窗户,两三过路的行人,昏黄路灯下绵长的石板路不时地隐没黑暗。
灯光……
角落,野狗,古衣,盒子,黑巷……
灯光……
木板,流浪汉,臭水沟,十字路……
灯光……
空屋,旧报纸,香烛,鬼……
这样的街总是无声地讲述着经济格局的变迁,死气沉沉之中,窥见一二分往日的繁荣,在无尽的日子里等待再生,那是一辆大的铲土机,一朝所有的东西被移平,化作黄土。
“咦,林小白?”
昏黄的灯光下站着个汲着拖鞋,黑色短裤,白色恤一米七五左右的男孩。头发自然黄,脸清秀干净像是能掐出水,大眼睛神采奕奕,看上去约莫十七八岁,实际上他有二十四五。没认错的话,这整个人看上去弱不禁风的男子,应该是我初中同学,路神风。
我是很吃惊的。
实际上我是个花痴,而且确曾暗恋过他,不过不论从前还是现在我都没有想过要跟他有什么交集,那种在女孩堆里玩转的男人,从来都不会将目光放在平凡的我身上。
所以我第一个想法是,他竟然还认得我?下一刻我想起了自己今天的穿着,板鞋短裤夹克恤……
“呃,风神?”
年级里给他的绰号。
听到我的回应,他更加兴奋地对我招手,提着一个大西瓜,嘚嘚地撒着拖鞋过来。他盯着我手上的东西看了下,那是男装店的购物袋,而且正躺着三件男人的衣服。
果不其然,他对我笑说:“给男朋友买的衣服?”
“啊?是的”
弱爆了,总之,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很沮丧,因为这样的回答是也好,不是也好,他都不会在意。何况,如果我说不是,那接下来肯定要爆出我没有男朋友的窘况。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忽然尴尬了一会,看了看其他地方。
“你怎么在这里?”
“我住在这附近,隔壁街靠近小区的那家干货店就是我家开的。”
实话说,一个春心已死的人是不会将自家住址报出去的,难道潜意识里我在幻想什么?
“是吗,我就住在小区,一年多了还是第一次碰见你。你还在上学吗?”
“啊,我在大学念法学,大三了。”
木讷的回答里我竟然连专业年级都报出来了,真是羞死人。
路神风笑了:“我就知道,你成绩那么好肯定还在念书,想当初我可是初中毕业就跟着我爸做事去了,现在也就守着家里的一间kv分店混日子。只有你这样的乖乖女才是国家的希望,我就做一只无害的蛀虫吧。”
初中那会就听说了路神风家有点钱,他爸是工地承包商,家里又开了些网吧kv,那时候虽然他品性不坏,待人亲和,但是没有把心思放在读书上,整天地和校花、班花谈恋爱,闹得满城风雨,老师也没辙。
所以,在这个阶级划分上,老师也不会让班里的尖子生和路神风那样的坏学生有交集,我们的座位往往是天南地北地隔好远。分班后,我以为再也不能同班了,谁知道后来他爸花了些钱,又把他弄了进来。不过我坐在第一排的正中间,而他这次被安排得更远,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和笤帚垃圾桶在一起,话说那时候老师也真够狠心的。
路神风的手机忽然响了,他直接按掉了电话,对我说:“我朋友在kv唱歌,你要不要一起来?”
看来他还是老样子,呼朋唤友地打球、唱歌。
我无奈摇摇头:“不了,我要赶回家,你好好玩吧。”
不知道为什么,从小我就是个妖物磁石,眼睛可以看见一部分鬼魂,它们也喜欢跟着我。后来喻叔给了我金蝉辟邪保平安,让一般的妖怪和鬼魅不能接近我,或者即使接近了我也会受伤。但是即便是有了这个,喻叔也不让我太晚回来,毕竟夜路走着走着就会碰见不得了的东西。平常的游魂野鬼是无害的,怕的就是碰上了阴煞恶鬼之流,即使我有金蝉护身,也难全身而退。记得小时候不信邪乱跑,结果恶鬼上身,浑身疼痛,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整天不是发烧就是吐,差点死掉。
路神风笑得更灿烂了:“怎么,怕我拐了你?那不如我们先拍张照发微博朋友圈,然后这是我的身份证,走先去警察局备个案,再给你男朋友打个电话待会接你回去,这样你总不怕了吧?”
他幽默地调侃着,这时我才发现和他说话到现在竟然一点都不局促。从前就发现他总能有那种魅力让人感觉很轻松的样子,我猜颜值应该是主要原因。
我笑了:“不,不是这个意思。”
哪里有男朋友打电话,我心虚地看了眼手上提的东西。
他无奈地看了看我,终于将身份证放回皮夹里,温声说:“那改天吧,现在太晚了也确实不好。”
就这样我们分头走了,而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期待和他再见面的想法,明明我自知不可以喜欢他的,而且也不能。
穿过那条黑黢黢的街,渐渐地一路热闹起来。快到店门口时我手机就响了,一看是杨文来电而他又挎着个包要出门的样子,压下后才发现竟一直是静音模式,还有三个未接来电,而最早的一通未接是半小时前。
我便紧走几步扬声说:“别打了,我到家了。”
杨文闻声抬头见我回了,急说:“喻叔叫我拿些材料赶过去,店里就剩你一个人了,关好门。”
我应了声了然点头,杨文将我赶进了屋,亲自拉下了闸门。我从猫眼向外探看,他骑着摩托带着一包东西急速就消失在拐角。
他们不放心我一个人看店,准确地说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守着七十八街的结界。
七十八街,怎么说呢,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这里。那时候总有个穿着体面的老男人来找喻叔,让他尽早接手七十八街的事情,说什么妖怪啊,鬼啊什么的,还有什么妖力之源的字眼。一直到后来,也就是五年前外婆去世,我们才来了这里。
老远黑云滚滚的天空,妖邪之气肆意蔓延,碎纹爬满了封印七十八街的结界,就像是一个摔烂了里面的液体即将喷薄而出的玻璃球。这一片东面基本上没有什么人了,只有几家废弃的作坊和空置的居民楼写着大大的拆。往西面才渐渐人多起来,和小区的商业街小吃街对接,而两边的分界线就是这间房子。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成百上千的妖怪聚集在一个地方,它们不断地冲击结界,妖怪的断肢残臂肠肚眼珠消融在结界的另一边,结界的光芒不断地减弱。周围的游魂也超过了正常的数量,甚至游魂因为妖气侵蚀而变得凶恶,会上身袭击人,或者让被附身的人性情大变。
如今加固了封印,那震撼视觉的邪气也被净化消散得差不多,但妖力生生不息,从未断绝,还会有一部分渗透结界。总之,即使有了封印,也不可能让气场泾渭分明,结界周边说白了就是一个混沌地带,从结界里散逸到结界外的邪气会在这里聚集,吸引世间其他的妖邪之物……
简单地说,我们就是在一个妖怪鬼魅不断赶来的终点站住着,并且这间房子里有着近百重防妖御魔的阵法。
是不是很带感?有没有很拉风?
但,如果你听完我说的话,就不会这么想了。
固然这间房子早已有镇宅措施,但五行八卦阵法变数万千,妖魔鬼怪五花八门地不可能一网打尽。
所以,万一碰见了硬闯还闯进了屋子的,喻叔他们就有的忙了。
他们三个都是一身道法玄术,有他们三个任何一个在都k,但是如果只剩一个我,那就不大好了。其实我想学,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口诀阵法在我使来都没有用,不管是定身咒、清心咒什么的,通通都无效,要形容我这种状况,应该就是那些修真小说里讲的那种废柴。
呵呵哒。
没有他们在的屋子空荡荡的,细小的声音都可以传进我的耳朵,浴室里传来滴答滴答的声响,我推开虚掩的门拧紧了水阀。
余光的镜子里有一个长发披肩的白衣。
虽然知道是自己,但还是免不了吓了一跳,认真地盯着镜子。
怕什么怕,那是你,是你!
嘎嘣,脚下一声清脆的声响。
心猛地抽了抽,循声看去,原来是装板栗的袋子被我吃的残壳划破,里面的壳漏在了地上不巧被我踩了个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