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觅食的雪雀停留在屋顶的十字架顶端,灰白色的羽毛被高处的气流吹拂地微微颤抖,它转动着脖子,瞳孔里倒映出远处聚集的人群。
人群隔着一段距离,簇拥着押送女巫的一行人往教堂的方向走来。沉重的铁链锈迹斑斑,红色的锈面粗糙地摩擦着手腕,高奈利亚按着铁链减少它们的晃动,她感到手腕有些疼,但她不打算将这疼痛显露出来。
“……我行过死荫的幽谷,亦不怕遭妨害……”少女在心底默念着,“因你与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
人群越靠越近,雪雀振翅飞走了,高奈利亚驻足在教堂前,仰头看着尖顶的十字架,冬日里的阳光自高处投落,十字架的阴影正好挡住了她的半张脸孔。押送她的大汉不耐烦地扯了扯铁链,高奈利亚踉踉跄跄地小步挪动了几下。
这一条“悔过之路”在到达了村镇里的教堂后就折返方向,要往法庭去了。半融的积雪把教堂前的一小截路面变得泥泞,高奈利亚背过身,行过那段路,她的裙角染上了新的泥渍。她没入教堂的高大建筑投映下的蔽荫,又从那阴凉中抽身,十字架的影子从她裙子后滑落到地上,并不温暖的阳光全然将她笼罩。
“……在我的敌人面前,你为我摆设宴席……”
法庭很近了,高奈利亚眯了眯眼,她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法官。一脸庄严的法官身边跟着好几个人:一个头发斑驳花白的中年男人,他低头咳嗽了好几下一个亚麻色短发身穿长白衣的青年,他持握着十字架,像一个神父,身上却没有祭披在他们之中站得稍远一些的还有一个黑发的青年,他裹着一件垂到膝盖的黑色斗篷。
“……你用油膏了我的头,使我福杯满溢……”
艾德里安抬起头,押送女巫的一行人已经接近了,在众人之中站得倔强而笔直的那个少女,她双眸明亮如晨星,直直地往他们看来。艾德里安与高奈利亚的视线短暂地交接在一起,一触即分,在窃窃私语的人群中,站在法庭门口的这几个人显得有些沉闷,高奈利亚的目光移开了,她垂下眼帘,默念完最后一句赞美诗。
“……我要住在你的殿中,直到永远。”
法官微微挥了挥手:“一会儿将她带进去。”
而后他转向另外三人:“诸位先生们也请入席吧。”他理了理衣袍,率先走了进去。
格林先生微笑着看向了阿瑞尔:“神父,您先请。”阿瑞尔向他道谢了一句便从容地跟上了法官的脚步。
“艾德里安先生?”格林先生又看向了艾德里安。
艾德里安收回了看着少女的目光,他平静地点了点头,转身与格林先生一同走入大门,黑色斗篷的边缘在高奈利亚低垂的视野里一晃而过。少女的眼球微微颤动了一下,目光跟随着斗篷的一角,却很快又收了回来,注视着地面的残雪。半融的积雪被踩踏,压在泥土中像是被压实成了冰晶,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冰晶没有化成水,使得地面看上去有些冷硬。
高奈利亚静静等待着,在她身侧,人群略过她,跟着涌入大门,排排分开的座椅上一个个人坐下了,高奈利亚按着锁链从椅子间的过道中被推搡着走上前。大门轰然关闭,她独自站在众人的视线中心,面前是坐在高处的法官,阿瑞尔神父坐在座椅的第一排,同样在第一排的,还有高奈利亚只需看一眼背影就能认出的人,那是她过去的邻居,汉娜的家人们,在她走过过道的时候,汉娜频频地回头看她。
汉娜的母亲,低头祷告着,她一直没有和高奈利亚对视,而汉娜的父亲,那个曾在高奈利亚眼中和蔼的矮老头,他盯着高奈利亚的一举一动,神情中充满急迫,似乎希望下一秒这场审判就得出结论。那些小伙子们,眼里带着隐秘的兴奋,高奈利亚第一次产生了一个如此清晰的认识,这一家人的样貌长得真是相似。
“疑犯,报上你的姓名。”法官板着张脸,默然地高声询问。
“高奈利亚,磨坊主达威德的女儿。”少女朗声作答。
“高奈利亚,你被指控有以下罪名:用慢性毒药谋害父亲与邻居一家人、学习并宣传邪恶的巫术、毁坏邻居的田产、试图诱骗青年男女。本庭将就此四项罪名进行审判,若有不实之处,你可以提出异议。”法官顿了顿,引众人朝座椅第一排看去,“阿瑞尔神父将见证这场审判,他是一名梵蒂冈的宗教审判员。高奈利亚,你不可在审判员的面前虚伪撒谎。”
阿瑞尔朝高奈利亚点点头,唇边挂着温和又从容的笑意,仿佛注视着一头初生的羊羔在山坡上跌跌撞撞地跑动。“天父的子民应牢记第八诫。”他微笑着说。
就在他身边,汉娜的母亲瑟缩了一下,她紧紧握着手,眼中仿佛带着某种压抑的恐惧。汉娜的父亲仿佛对一个宗教审判员的凭空出现很意外,他似乎有些不满,想争辩什么,但法庭中很安静,他张张口又闭上了。
“第一项罪名,毒害家人与邻居。证人是磨坊主达威德与疑犯高奈利亚的邻居农夫亨里特,以及他的妻子和四个孩子。”法官看向阿瑞尔神父身边汉娜的一家人。
汉娜似乎想对她父亲说些什么,但亨里特凶狠地瞪了她一眼,她的母亲也在底下拉扯了她一下。
“高奈利亚,你是否承认曾犯下此等罪行?”
少女站得笔直,手腕上的铁链冷冰冰地垂落,她浑然不觉:“我不承认。”
法官点了点头,看向亨里特:“农夫,呈上你的证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