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简看向他的时候,他真的以为自己的扳指失效了,整个人僵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好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林消暗自松了口气,又确认了一遍包厢的门牌,去把另一边的陸之和苏笺喊过来。
三人在包厢门口集合,又等到了一次服务员上菜的机会,林消缩在后头,陸之和苏笺则趁着门没有合上之前,探着脑袋往里看。
“哪个是苏简?你指给我们看看!”
林消不敢探头去看,压低了嗓门形容了一下,“抽着烟,黑色衬衫,红色领带那个。”
陸之突然拽着苏笺的后领退了出来。
“哎哎干嘛!我还没看清楚呢!”
陸之挑了挑眉,“他看到我们了。”
苏笺顿时安静了下来,“你确定?”
陸之盯着已经合上的门看了会儿,拉着苏笺又往后退了两步。
包厢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一名黑衬衫酒红领带的青年从包厢里走出来,视线从他们身上扫过,却像是没有看到一般毫无停顿,顺手把门关上,然后往走廊尽头方向走去
青年刚走出几步,突然停下脚步,伸手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摸出一盒烟,倒出一支烟叼在嘴里。
陸之站在原地,就那么看着青年又摸出一支打火机,点烟,深深吸了一口。
“崩坏的回忆,是没有办法继续存在的。因为一旦偏离了原来的轨迹,就没有后来了。”
青年回头,朝他们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苏笺眼睁睁看着眼前的画面忽然一阵扭曲,然后陷入了一片黑暗。
黑暗并没持续很久,几乎是一眨眼功夫,苏笺眼前的场景已经不是刚才的餐厅走廊,此时他身处在一间布置看起来像是办公室的房间里。
苏笺下意识寻找陸之和林消,一回头,就看到陸之也在看着自己。
陸之脸上神情难得的严肃,“你也听到刚才原主说的话了吧?”
苏笺点点头,“他说什么崩坏的回忆?意思是我们不能改变回忆吗?”
陸之皱着眉头沉思,“我也只能想到这层意思,可是如果是这样,那我们之前关于这方面的推测就不成立了,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让林消重新经历一遍吗?”
苏笺迟疑了一下,“前面那一段回忆,好像是因为原主和我们搭话才崩毁的?”
陸之嗯了一声,“林消在那之前已经没按回忆走了,可是那时候回忆没有马上崩毁。所以现在的问题是,到底什么样的更改会导致回忆崩坏?仅是因为原主和不属于回忆一部分的我们谈话?还是一系列细节堆积导致回忆走不下去于是崩坏?”
苏笺也陷入了思考,“听起来都有可能……可是我们要怎么确认?再去找原主问吗?这样的崩坏……最多能发生几次?如果全部崩坏了会怎么样?”
陸之叹息,“这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啊!不知道林消想到这些没有,万一他那边再做点什么改变回忆的事情,真不知道回忆彻底崩毁我们会受什么影响……”
话音未落,一个由远而近的脚步声突兀地响起。
苏笺不由自主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他们所在的房间门口。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紧接着,门被推开,推门进来的正是原主。
原主依然将他们视若无睹,从他们身边走过去,坐到办公桌后面。
陸之和苏笺一同沉默地观察他。
只见他从办公桌抽屉里取出一个本子,又从桌上的笔筒里拿了支钢笔,开始在本子上写什么。
陸之二人为了看他在写什么,凑到了他办公桌旁。
原主在新的一页上,写上了一个名字,然后在名字旁边注释:重度花生过敏。
写完后,他将那一页撕了下来,折成豆腐块,扔进烟灰缸里,随后摸出打火机,将豆腐块点燃。
陸之看着一点点被烧成灰烬的豆腐块若有所思。
“时间不多了,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原主抬头,直视陸之。
画面再次扭曲,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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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简喝了口茶。
这一刻,他想了很多。
想起十几年前那个惊鸿一瞥的少年。
想起那个人如今在自己身边,却从未对自己发自内心笑过。
这个故事也是时候结束了。
哪怕结局并不如童话故事那样幸福美满。
“十四年前那个暑假,你还记得吧。”苏简低着头,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茶杯开口道,“你喜欢上隔壁班班花,咱兄弟几个瞎起哄,死皮赖脸地组团送人回家,发现她家里是开修车店的。”
华政面容冷了一分,故作不在意地接话道,“当然记得,哥几个那个暑假三天两头去修车店门口蹲,吓走了不少客人呢。”
苏简喝了口茶,叹息着道,“然后几次下来,班花的父母忍无可忍,把我们骂了一顿。我们几个,从小到大都是混世魔王,家里惯出来的臭脾气,受不得这个气,于是……”
“于是我们使坏在他们修的车上动了手脚,没想到直接导致了一场死伤无数的连环车祸。”华政冷笑一声,“老苏啊,人都不在了,说这个做什么?太扫兴了。”
苏简却像是没听到华政的话一般,自顾自地继续道,“……那辆我们动过手脚的车,车主来取那天,我正好在场,一家三口,他们儿子和我们差不多大,我多留意了一眼,长得特别瘦,不过很爱笑,笑起来右脸颊的酒窝很深……”
华政一言不发冷着脸听苏简说。
苏简摩挲着茶杯,低垂着头,“我一直记得那个笑。可惜再也没见过了。”
华政不以为然,“再也没见过?你不是都把人找着了吗?”
苏简自嘲地笑了笑,“你果然找人查过他了。”
华政狠狠一拍桌,“苏简!你他娘的到底在想什么?我们几个二十几年的交情,都被你喂了狗吗?”
苏简冷笑,“我们不过是罪有应得而已,那几十条人命,背了这么多年,是时候还了。”
华政脸色难看,“你他妈疯了!你想赎罪就自己去死,拉着我们一起去干什么?”
苏简哈哈一笑,“不是兄弟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
华政激动得站了起来,“姓苏的我告诉你,我不怕你玩什么手段,那个叫林消的,我已经派人暗中盯着他了,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你的小情人也活不长了!”
苏简面无波澜地看着华政,像在看跳梁小丑一般,“你觉得我会没有提前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吗?你还是不够了解我啊。坦白说,我很惊讶,你竟然会在这个时候主动约我出来,如果我是你,猜出了谁是凶手,一定会躲得远远的,不给他任何可乘之机。”
咔。
冰冷的枪口顶在苏简额头上。
苏简平静地看着华政。
华政的手在抖。
谁也没有动。
包厢门却在这时候突然开了,华政猛地回头,却惊讶地发现门口没有人影。
苏简趁着他回头那一瞬,一个侧身错位,反手擒拿,将华政压制在地上。
华政挣了挣,没有将苏简掀开,反倒让对方夺走了手枪,枪口正对着自己的脑袋,让他一时间不敢动弹。
苏简没有犹豫,一掌将他劈晕,然后才抬眼去看门口的人。
陸之,苏笺。
以及……从门后走出来的林消。
苏简站起身,对林消笑了笑。
“阿消。”
林消闭了闭眼,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时间不多,华政和我都该死了,我希望你能听我说。”
“我之前瞒着你的事,你现在应该知道得差不多了,我发现了你接近我是为了报仇,所以我决定帮你。我不敢告诉你,因为……因为我怕你不接受。”
“我不敢猜你到底怎么看我,和我相处的时候,到底有没有真正开心过,这个答案,我宁可自欺欺人。”
“阿消……你为什么要哭?”
林消一边伸手擦掉眼泪,一边却又止不住地落泪,“你知道我最恨你的是什么吗?”
苏简脸色一白,摇了摇头。
林消摘下眼镜,一手盖住眼睛,深吸了口气,“我恨你,为什么一声不吭就离开我,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为什么自作主张地替我报仇,为什么……你不问问我,什么时候开始,对你已经没有恨了?!”
苏简眼圈一红,嘴角却不由自主上扬。
林消放下手,重新戴上眼镜,“混蛋,你知不知道,自从得知你的死讯,我每晚都会做噩梦?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跟你说,你就、你就……”
苏简几步上前,将林消一把拥入怀中,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像在安慰小孩一般,“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
陸之和苏笺不忍打扰两人,不经意间看到窗外的景色已经开始模糊,这个回忆正在逐渐崩毁。
地上的华政面色不正常地发红,喉咙里发出呼吸受阻一般的声音,陸之想起原主在那张纸上写的“重度花生过敏”,扫了眼饭桌上的菜,了然。
包厢的四角也开始变得模糊。
“答应我,好好活下去。”苏简松开林消,认真地道。
林消自己擦干了眼泪,慎重地点点头,露出一个带酒窝的笑,“我会的。”
苏简眼神温柔,伸手揉了揉林消的头,然后转身,向陸之和苏笺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再见。”
一切陷入黑暗。
“恭喜玩家陸之,苏笺,林消成功通过本关游戏。即将传送离开本场景,请做好准备,倒计时10秒。10,9,8,7,6,5,4,3,2,1。”
——《逝去之人》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