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对于任何有生命的物种来说都属于一种本能,从生到死不可消除只能去克服。恐惧跟记忆如影随形,一个正常人想要彻底忘记以前的记忆根本不可能,除非特殊疾病让肌体器官受损而失去记忆,然而恐惧比记忆更加顽固,即便因为疾病失去记忆的人仍然会感觉到恐惧,甚至会感受到更深层次的恐惧。因为恐惧不但存在于过去现在还有未来。
恐惧无处不在无时不在,永远无法躲藏逃避。
十一岁的杜二梦当然本能的想要躲过所有恐惧,抛弃所有恐惧之后便是无尽的幸福,其实根本不现实,只能是小孩子一时的幻想而已。我就从不会去幻想任何东西,连找到我妈这件事我都不去幻想,只愿意脚踏实地的去寻找。自己能够亲手解决和掌握的才属于自己,其余的都是梦幻泡影空中楼阁而已。所以我无比现实,比任何人都要现实。
其中还存在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杜二梦自身的恐惧等级由她自己来定义并不准确,还需要医生的判断以及我的评估,三人综合得出的结论才是最后的结论。虽然这最后的结论也未必就是最准确的结论,可总比她一个人主观臆断的结果要好些。我没有跟她说明这件事,只是跟杜下暗中观察诊断,杜下当然知道我的心思,实际上她从见到杜二梦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暗自评估这件事了。
医生在治疗病人的时候有些事需要病人知道需要病人配合,有些事则需要隐瞒病人,如果应该隐瞒的部分让病人知道往往会起到反作用不利于病人的治疗和康复。像杜二梦这种严重的先天性疾病心理治疗部分也很重要,因为很多时候一个人最先垮掉的是心理而不是身体,一旦心理垮掉等于本人放弃治疗放弃康复放弃生存的希望,那么身体会很快垮塌式毁灭,死亡已不可避免。赵先生在治疗杜二梦的十一年当中跟她交流并不多,而且通常严肃,但这是他的风格,他会很严肃的告诉杜二梦,你的病可以治好,你必须全力配合。他给杜二梦的是一个最强大的生存保证,因此虽然他态度不好也不喜欢跟病人沟通,更不会温柔的哄小孩子,但是这十一年来杜二梦还是把他当做自己的精神支柱,还是把他看作自己活下去的全部希望,在杜二梦心理赵先生无所不能。所以当赵先生这个精神支柱开始在她心理垮塌以后她需要竭尽全力的快速找到一个替代者,她离开了对赵先生的信任相当于一条鱼离开了水,根本无法呼吸,剩下的只有殊死挣扎然后很快死去。如果不能立刻找到一块新的水塘和大海那么她必死无疑,此时是她最为恐惧的时刻。她说自己这时候中等恐惧也许只是内心的倔强和仅剩的骄傲。实际上此时此刻她内心恐怖至极,从没有这样恐惧过。因为她的心理已经垮塌,虽然新来的替代赵先生的医生告诉她有能力将她的病治好,可是起到的作用却很小,因为新来的医生没办法替代赵先生首先成为她的精神支柱。
幸好在新医生的旁边是我,她便抓住了我,死死抓住不肯放开,我便成了她内心深处唯一可以替代赵先生的精神支柱,不管我是否真的有这个能力,是否真的值得如此信任。赵先生只是她的医生,不是杜家人,她觉得这点才是赵先生失去她信任的根本原因,所以她必须要求我成为杜家人,这一点无可商量。
对于中国人来说经常说西药治标中药治本,但是西药治标快速精准,中药治本则需要漫长的治疗过程。当杜二梦意识到赵先生虽然救了她但是却从来都把她当做一个利用工具的时候她的内心事绝望的,她希望找到一个中医用中药来治疗她,彻底治本,同时还要建立新的精神依靠。她的要求并不过分,她只是个每天每夜都在死亡边缘挣扎的小女孩而已。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并不是进退维谷而是取得了巨大进展,因为只有杜二梦开始展开她的内心表达才有利于她的后续治疗。我不能答应她,答应她就等于必须实现承诺,以后必须娶她。倘若假意答应那么绝骗不过她,虽然她自己嘴里说着我可以暂时欺骗她,那只不过是她说的反话而已,倘若我真的那样做了,只有一个结果,她会抱着我一起去死,没有别的任何可能。玉石俱焚不是我要的结果,我要的结果是她快速恢复健康然后锻炼成为新的王者,而我解决完这件事以后需要立刻抽身娶解决自己的事和自己的家事。何况我妈到现在我还没有找到,我已经有两个地方,如果不是发生这么多意外,如果不是我的性格发生了巨大变化,那么此刻我早抛下一切不顾去那两个地方找我妈了。
我的内心始终焦虑无比,经常梦见因为我去的晚了我妈又出事了,来不及了,每每噩梦中都会着急的大汗淋漓都会伤心绝望。这样的折磨跟杜二梦的境况出奇的相似,只是噩梦中折磨她的不是她母亲的生死而是她自己的生死。原本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子不会真的懂得死亡的意义,可她大概从三岁就已经彻底明白死亡到底代表什么。她身体上只有十一岁,内心里三十岁都不止了,毕竟很多二十岁三十岁的人也从未经历过她这样的生死折麽,那么她们的内心便是简单的单纯的。简单和单纯叠加出来的容易是幸福,何况我们原本就生活在最好的时代,最安全最富足的时代。
像我,像杜下,像杜二梦这样内心悲伤不幸的人虽然有一些但是却属于人群中的极少数,甚至我和杜下都可以称之为异类。
我看着眼前的孩子,抬手摸摸鼻子,“你怕赵先生还是怕我。”
她撇撇嘴,“我怕赵先生,根本不怕你,这算什么弱智问题,还需要问么?”
杜下突然插言进来,“你怕我还是怕唐简。”
杜二梦的表情更加无语,“你么俩我哪个也不怕,一个是讨厌,一个是更加讨厌,懂了?”
我笑了,“其实你两个都害怕,只是不敢说实话而已,一个这么小的小孩子从小就习惯了生活在自己的谎言之中,那么谁能救得了你?”
杜二梦愣住,好办法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