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下城区,一个妇人从家门里走出,坐在门前的石阶上,缓且久地出了口长气。
月光明亮,整齐地铺在街道上,看上去就像是石板上覆盖了一层薄霜一般。她再度呼出一口气,看着白雾消散在半空,那不像是某种感慨后的不自觉行为——她只是在吐气罢了,就像是鱼在水里张开嘴吐出几个泡泡,不是消遣,而是自然而然的本能。
就在这时她的身边泛起一阵虚无的涟漪。
“你知道我找到你花了多少功夫吗?”黑袍的男人从涟漪的阴影里走出,对她说道。
妇人没有说话,她还在想着自己那个孩子的学费还有酗酒丈夫的酒钱,右手的五个指头不停地变化,那是这个家庭的花销,而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地上涨。就像是把男人当空气一般,她专注地计算着,自顾自地变化手指。
黑袍的男人没有再说什么,轻轻挪开步子,站到了她的身旁。
时间过了很久,久到流云遮月,久到妇人算好那足以压倒一般人家的数字。
她的丈夫以前是个风流公子,可惜家族没落之后就整日酗酒为生,和以前的朋友全都断了来往,最终娶了她这个平民,生下来一个儿子。风流公子除了酗酒之外倒也没有其他癖好,一般贵族公子最容易沾染上的赌和色他都不碰,他只是天天没日没夜地喝酒,劣质酒是最容易醉的,也是最伤身的,他明白这点,却还是经常一边承受着剧烈的绞痛一边往喉咙里硬灌。
有时候喝完酒之后他会抽出空闲,长久地凝视着餐桌对面毫无表情的她,看到眼睛干涩发酸时才如哀嚎般嘶哑地长叹一声:“你到底是谁!”
是啊,她到底是谁?
妇人算完所需要的金额之后抬起头,这才开始将黑袍男子放到自己的视野里,她放下右手,开口问道:“我到底是谁?”
像是在问男人,却更像是在问自己。
男人轻笑了一声,用手拍拍石阶,自己也坐了下来,坐到了她的身旁。
没有回答。
他看着大好的夜色,看着没有街灯与火光,空有一轮明月为引的下城区街道,心情莫名变得愉快,于是轻声哼唱起了一首曲子。
妇人长久地凝视着男人。
就像她的丈夫那般认真地死死看着她。
“我找你找了多久
繁花伴着枯叶老去
石头被海水淹没完全
我找你找了多久
哪怕我记不起你的面容
哪怕我遗忘了你的声音
但你就在那里
你就在那里”
他开始站起身,缓步走入了下城区的阴影里。
“你就在那里,因为你是一根钉子,”他的声音远远传来,不再是甜蜜如情歌一般的童谣,而是冰冷的陈述,“你是一根随时都会被拔掉,但很快又会被钉在木板上其他地方的钉子,你这辈子,都离不开下城区这块木板。”
在他离开之后,妇人独自在石阶上坐了很久。
她看着远方街道尽头被月光充斥的彼端。
一阵冷风吹过。
那街口就像是噬人恶鬼的巨口。
她从来不会打寒战,但这时她却由自肺腑地感受到了一股恶寒。
毕竟还是冬天。
屋门被年幼的孩子推开,他揉揉眼睛,好奇地问:“妈妈,怎么了?”
她摸摸孩子的脑袋,没有回答,转而迈开沉重笨拙的脚步,牵着他的手回到了房里。
窗台之上,月光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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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莎尔醒来时已经很晚了,在思绪逐渐变得清晰之后,她意识到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右手轻轻捂住左边的胸口,感受着其中如齿轮运转般规律的心跳声,她安下心来。
她拉了拉身上的被子,感觉睡衣被汗浸湿了不少,想掀开被子吹吹风。
……睡衣?
她意识到一件事——她没有睡衣。
思绪完全清醒过来,视野变得清晰,她想伸手揉揉眼睛,却发现自己的手正和什么东西握在一起。
她沿着那只手看去,在透过窗帘显得非常微弱的灯光下,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他睡着了。
她这才发现自己正枕在对方的大腿上。
她摸了摸身上,发现贴在自己身上的是浴室里的白浴巾,她悄悄松开握在一起的那只手,直起身子,跪坐在床单上,胸前一阵剧烈地起伏,呼吸也渐渐粗重起来——
她害羞得快要自杀了!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发作了!为什么自己只能被这样救出来!为什么这个家伙就这样睡着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什么都没有做啊!
虽然最后一个看起来有些问题但这并不妨碍莎尔发飙。
因为女孩子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啊!
她褪下浴巾,正打算去浴室门口的衣篮里拿来衣服时身子忽然一个踉跄,她完全没想过刚刚苏醒的身体有多么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