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吸血鬼事件”淡去,他的生活似乎也该回归平静。
在这座巨大的城市里,每天发生无数值得变成新闻赚取视线的故事,区区一个无头案又算得上什么?
“吸血鬼事件”的中心人物仍然成迷,他只见过她一面,尽管一面已经可以确定那并非人类所能拥有的完美化身,但她究竟是什么,他无法知晓。
他追逐着那个幻影,又因为太过天真而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行动。
痴狂而愚蠢,从春雨到夏雷的这几个月,他根本没有想过自己可能遭遇的那些危险——遭受“吸血鬼”的袭击,被野田贝蒂或者其弟弟报复性攻击,被警方察觉异样举动,愚行被告发给父亲水先生,被不知为何卷入事件之中的灰色少女惩戒……种种灾难,他并未受到。
他没有因此遭受什么报应,这本该已是幸运。
但良并不知足,仍然留恋地游走在野田贝蒂家的附近。
梁城在那天之后很少与他碰面了,良不知道他具体遭遇了什么。梁城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尽管他们认识彼此这么多年,良对他还是知之甚少。
他独自徘徊,陷入真正的孤独。
更滑稽的是,一整个八月,他的游荡无人在意。
他在那片二级资源的普通生活区里整日晃荡,如同只会转圈的苍蝇,但人们对他不以为意,他看起来是个很乖巧的孩子,像是一个忧郁文静的高中生。甚至被和蔼的老人搭讪:学习压力很大吧?出来散步散步是很好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那样迷恋那个“吸血鬼”,此刻又似乎迷恋上了野田贝蒂。
他感到自己无法离开野田贝蒂。
无法触碰到她令他既感到解脱又感到饥渴,这种感受毫无理由、莫名其妙,严重到如同感染了他人所不知晓的疫病;是置身于沙漠中般生死未卜的痛苦,是蚂蚁在四肢百骸游走啮咬的痛苦……他喜欢野田贝蒂吗?不。那么,他真的爱“吸血鬼”吗,那个模样不似人类的奇怪少女?
他坐在明晃晃的太阳下,感到恍惚。
他并没有想过,这可能是真正的疫病——异能,或者魔法。
他顶多觉得自己是病了。
可他内心深处其实是真的想要大病一场。
他对自己的人生失望,对自己失望,对一切感到失望,他的明天没有任何希望可言,他的内心满是空洞。这是毫无意义的人生。
八月末的时候,他坐在野田贝蒂所在那栋居民楼的马路对面。
从这里可以看到野田贝蒂家的南面窗户。
窗帘大多数时候闭合着。
但他知道野田贝蒂已经开始重新找工作了。他看见过她化着淡妆、身穿套装离开家去什么地方,肯定是去面试。她似乎已经摆脱了迷惘与病痛,投入了新生。可她从前明明也用力地抱住他,嘶喊并哭泣。
在漫长的凝望中,他同样记住了她的弟弟和母亲。他们都是那样脆弱,脆弱而普通,随时可能坠落,被迫离开这些所谓的安宁生活。
但他确实没敢上前哪怕一步。
灰色少女虎狼蛇蝎般的眼睛、水先生愤怒冰冷的目光,无一不可将他的双腿紧紧捆劳。
他坐在马路对面的绿化带边沿,感受着焦灼与平静。
树荫日复一日随风摇荡,他的心情也是如此。
直到八月末的那一天。
那一天上午他被母亲责骂并关了禁闭,他从窗子翻出去获得自由,并在残阳如血的傍晚重新回到野田贝蒂家门前的路旁。这条路承接前段蜿蜒的街道,间或种植着梧桐。
这是Sk市罕见的日落景色。
云霞与天空被染红,街道被染红,树木被染红,鞋尖、手指、头发,通通被洗刷成薄薄的红色。
他望着红色的街道与楼房投下的阴影。
然后,奇妙的事情突然发生了。他看见一个女人从那栋野田贝蒂所居住的居民楼门洞中走出来。
女人走到檐下,撑起黑色的雨伞。
当黑伞被打开并举起,轻轻靠在女子肩上,而她正从手提包中取出太阳镜,在那个短暂片段里,良看清楚了女子的面容。
他霎时被浪潮扑倒,被海水淹没。
那不正是在他梦中穿行于阴暗巷道间的“吸血鬼”吗?
那不正就是“完美”,正就是他为之痴狂的对象?
女人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于是抬起头来。
他迈出步子,朝她走过去。
一步,两步,三步……
女人平静地望着他,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被夕阳映照成为一片血河。
四步、五步、七步、九步——
咔。
他的一切意识到此为止。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车辆,人群,惊叫,呼喊……
他的鲜血慢慢流淌,填满柏油马路的每一丝缝隙,被夕阳照成红色。
之后下起了雨。那是对于夏天来说过于冰冷的阵雨,连红色也冲刷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