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华,月如钩。
卓展弓起单膝靠坐在窗边的竹塌上,迎着清凉的晚风,吹净一天的疲累与焦躁。
段飞则呈大字躺在床上闭目休息,在意作息的他想把中午漏掉的午觉找补回来,但却迟迟无法入睡,因为壮子在旁边一直唠叨个不停。
壮子一会儿摆弄摆弄蕾姆的手办,抱怨着没去上南单的漫展;一会儿又笑呵呵地议论今晚的饭菜哪个好吃哪个不好吃,哪个油少了哪个盐放多了,总之嘴巴就是停不下来。
卓展知道,这是壮子在消解第一次杀人后产生的负罪感与不安。
卓展没有搭理他,也没有说任何让他舒心的话,因为他觉得,这种情绪只有自己亲自消化,才不会产生更多的负面影响。
“咚咚咚”小院的门被急促地重叩了几下。
卓展思量着这么晚会是谁,刚想起身出去开门,却见一袭红裙早已迫不及待翻墙而入,是赤妘。
然而卓展并没有在她脸上看到往日的喜悦与俏皮,而是一脸严肃、满面忧容。卓展心想不好,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卓展立马跳下竹塌,起身迎了过去:“发生什么事了,这么着急?”
“卓展,不好了,武翰在狱中自杀了!”赤妘慌乱说道。
“你说什么?真的吗,确定尸体了吗?怎么会……”卓展瞬间如被雷击般,大脑一片空白,呆呆地僵在原地。
“嗯,确定了,大哥和我得知消息后亲自去看的,”赤妘缓了缓微喘的气息,肯定地说道。
“为防止他撞墙,已用四根铁链牵拉到墙壁,让他够不到墙体。但是,谁能想到……他竟……竟然将铁链绕过脖子,生生把自己勒死了。
大哥和我过去的时候,他的尸体还直直坐在那里,吐着舌头,突着眼睛,双手紧紧地握着铁链……”赤妘回忆起那悚人的画面,不免一阵颤栗,深深低下了头。
卓展静静听着,依旧呆立在原地,没有说话。
躺在床上的段飞和壮子都坐了起来,满是震惊。
段飞叹了口气:“哎,到底是自我了断了,这武翰倒也是条汉子,怎么就走上邪路了呢。”
“谁说不是呢,有这魄力干点啥不行啊?经商做个买卖,没准还是一方富甲呢,非得造反。”壮子也搭腔道。
“恐怕……恐怕是为了躲避菹醢之刑吧……就……就是剁成肉酱……”赤妘胆憷解释道。
南山律法虽宽仁,但对不忠者却很是残酷。谋反叛乱、戕害故主是要被大辟处死的,而且是还最残忍的菹醢,由二十八把厚铁砍刀乱刃生剁成肉酱。但凡南山子民,只要听到“菹醢”二字,便已是三分胆寒。
“赤妘,陪我出去走走。”卓展半晌才开口,语气清冷。
“好……”赤妘小声回应道,忧虑地看着面无表情的卓展。
“哎我说卓展,可以啊,这么晚还约妹子出去……”
壮子大大咧咧上前打趣道,不想却被段飞薅着领子扯了回来:“你能不能有点眼力见儿啊,别天天这么没深没浅的。”
段飞一边数落着壮子,一边瞄着卓展的神情,很是忧虑。
武翰秘会黑巫师文魉一事,卓展在昨晚趁壮子睡着后跟段飞讲了。
段飞也算是局内人,很明白线索近在眼前却突然断掉这种无望感,他了解卓展的心结,自然对卓展此刻的状态很是忧心。
看眼着卓展和赤妘出了小院,段飞才缓缓松开摁住壮子的双手,坐在床边悠悠叹息,任凭壮子在旁边跺脚发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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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山风并不温柔,吹在身上能感到明显的凉意。
卓展和赤妘信步走在偏殿后面的小花园里,顺着杂草半生的小路,漫无目的地走。
冷风将单衣吹贴在皮肤上,赤妘不禁双手交叉抱住了双臂,打了一个冷战。
赤妘用余光偷偷瞄着卓展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很是揪心。
她很清楚武翰的死对于卓展意味着什么,她也明白卓展要追查的真相又一次沉入茫茫大海了。
但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卓展,也不知道自己要怎样做才能帮到他。
她在心中暗暗咒骂自己的愚钝,若是能像卓展一样聪明,说不定两人商量商量还能想到其他办法。
但此时她能做的只是陪在他身边,让他不至于自己独自承受这份突如其来的打击。
“你也不用太失望,总能再找到其他线索的……”
赤妘半天才说出一句看似安慰的话,但说完自己都觉得尴尬,后悔得偷偷吐了吐舌头。
“你不用太担心我,我就是一时有点接受不了,心里堵得慌,出来走走就好多了。”卓展平静说道。
“我原本就是上山来寻开图石的,现在已经找到了。武翰之事原本就是意外,线索丢了就丢了,没什么好可惜的,就当从没发生过好了。”
“难得你想得开啊,刚刚看你那样子,我这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赤妘双手缕了缕胸口,如释重负地轻轻吁气,天真的她并不知道自己其实是反过来被卓展安慰了。
“呵呵,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跟你在一起就感觉安心很多,现在心情好多了。”卓展一直僵着的脸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