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人非禽兽,总是要有点精神的。
第一章身不由己
仙霞岭艺术团的老板石山大叔,心里一惊,从模糊的睡眠状态中彻底醒来的时候,公鸡才叫头遍。他慌忙悄悄地起了床,稍加洗漱后,轻手轻脚地给大徒弟青儿留下一张字条,就匆匆地赶往汽车客运总站去了。
他要到西部某市的一个小山村去会见一个人。自从昨天下午,他收到了那封奇怪的、谁都不知道是什么内容的来信后,他就一直心慌意乱,没有一刻安静过。“我要立刻去见他”,这是他在一夜之间,经过无数次的辗转反侧,最终作出的决定。
车站还在光与影的朦胧中昏睡,旅客寥寥。石山大叔只好跺着脚,在慢吞吞的时钟滴答声中等待。几番起坐,几番抓耳挠腮。终于在天麻麻亮的时候,他登上了西去的第一班车。
经过几乎一天的漫长的煎熬,中途转了几次车,直到傍晚的时候石山大叔才到达目的地。这时,他的心情有点激动,忙不迭地走下车来,望着周围的群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而,他并没有立即迈步,定定地站在路旁,审慎地向四周瞧着。可见他对这个地方并不熟悉。
此时,在他的视野里:
滚滚西下的红日,放飞了漫天晚霞令人心醉的云彩,缭绕着座座青峰。眼前不远处,飞霞流云下面有一片狭小的谷地。谷地上,静静地躺着一个古老的小山村。山村里,楼阁玲珑,房舍典雅,亭台奇兀。所有的建筑物,高高矮矮看似参差无章,大大小小实则构筑有序。它们具有各自不同的建筑风格,和群山融合在一起,美得如同一首抒情诗。
公路在离村二三里远的地方穿山而过。从脚下延伸出去的一条曲曲弯弯、高低不平的山路,像一根脐带把它和这个美丽的小山村紧紧地连接在一起。
山路口,高高地耸立着一块巨石,上书:鹰飞山虎啸峰通天达地村。
若是在往日,石山大叔一定要挖空心思去寻访有关村名的来历可是今天,这个问题仅仅在他的脑子里一闪就消失了。夕阳下,那闪烁着红光的村名令他立刻兴奋起来。他匆匆地转过那块巨石,迈开大步,向那个风景如画的村子走过去。
然而,石山大叔没有走出几步远的路程,忽然觉得耳旁有一种声音在响,“咝咝”的,好像有个什么物体在空中飞行。他刚想看个明白,只听“啪”的一声响亮,似乎有个东西落到了前面不远处的路面上。他赶忙停住脚步,定睛一看,只见一个硕大的白亮亮的光球在高低不平的山路中间缓缓地旋转着。什么玩意儿?吓人东怪的。他的心念刚刚一转,那光球却又发出“嗤嗤”的声响破裂开来,从中流出一股股通红的火焰。刹那间,就像倒了老君的八卦炉,遍地火花乱溅,一股难闻的烟熏火燎之气扑面而来。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石山大叔避之不及。他立刻感到五脏六腑乱颤,满眼物影抖乱。等他慌忙岔开两腿,稳住脚跟,圆瞪起双眼欲看个究竟之时,一切却又消失殆尽天上地下,四面八方,耳目所及,到处仍然是一片静谧安详的世界。
“真他妈的活见鬼!”
石山大叔摇了摇头,忽然又见不远处有一片疏疏落落的杂树林子,林子里有一座小小的草亭。夕阳的余晖洒落在草亭褐色的顶子上,美丽而祥和。他愣了愣,初来乍到的那种奇妙的感觉顿然而失,一股倦意立刻向他漫卷过来。
“过去歇歇脚再走吧,真是吓死人了!”他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仰起头看了看天色,小心翼翼地爬下山路朝那片林子走过去。
那座草亭的前面有一块小小的如茵的草坪。石山大叔在草坪上的一片夕阳的光辉里站定,只见那亭子用大红叶草精工苫成,六只制作精美的亭角高高地耸起,迎面的两根亭柱子上雕刻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个眩目的大字。亭子的前面还立着一块三尺多高的暗红色的石碑,“通天达地”四个金字在上面闪闪放光。
“山村里的人,也够浪漫的。”石山大叔不禁一笑,自语着走进草亭。
亭内有一张小小的石桌,石桌旁有一只鼓形石凳。大概是好久没有人来到这里了,石桌、石凳上都落满了灰尘。石山大叔用手在石凳上拂了拂坐下去,未及坐稳,一股令人馋起涎生的果香就从他的鼻孔底下飘然而起。他慌忙低下头去,朝小石桌子的底下一看:哇,大黄梨!光影摇动中,几只新鲜的香气氤氲的大黄梨赫然挨个儿摆在一个小巧玲珑的竹篾篮子里。突然,他觉得喉咙里一炸,立刻焦渴起来,直渴得口鼻耳眼直冒青烟,火辣辣的痛。此时他终于想到,自己已经好长时间没吃没喝一口东西了。
“是谁放在这儿的呢?”石山大叔不由自主地朝四周望了望,见到处没有一个人影,又想“管它呢,好丑吃了再说。大不了多给他几个钱罢了。”于是,他心想手到,抓起一只大黄梨就咬……誰曾想,这一口咬下去,梨子还没有落肚,身子却一轻飘了起来,犹如一缕青烟飘进了一个椭圆形的隧道。
隧道里半明半暗,四壁毛玻璃似的。石大叔伸出手去想摸摸那壁,所触之处却空空如也,什么东西都没有。他想穿过这道似有似无的半透明的壁走出去,却又感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挡着。同时感到这股力量,你强它也强,你弱它也弱。任凭他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一次又一次地强冲,每一次都好似苍蝇碰在窗玻璃上,无论用多大的力气,临了都被化作乌有。他就像一片鸡毛,无声地止息在这道神奇的壁的面前,开始感到好奇,又很有点兴奋,紧接着就恐惧起来。再接下去,他就感到如同喝醉了酒一样,恍恍惚惚地在隧道里向前飘行起来,昏昏然忘却了来之所来,迷迷糊不知去之所去,任凭一条白色的光带牵引着向前飘荡。那飘行的速度忽快忽慢,忽上忽下。飘摇摇,荡悠悠,他感到自己简直就如一蓬在春风里曼舞的蒲公英那么自在,又似一粒在秋阳中漫步的芦柴花那么逍遥。这种奇特的感受很快地就使他忘却了全部恐惧,也忘却了他急于要见的那个人。
愉悦,一股难以言表的愉悦渐渐地漫过了石山大叔的全身。他忍不住闭上眼睛,不再思想,头上一句脚上一句地哼起小调来:“心似白云常自在……白云千载荡悠悠……”
约摸十几分钟过后,石山大叔忽然又觉得身子一沉,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他连忙睁开眼睛一看:呀,开阖已是两重天,换了人间。极目天际,不见了滚滚西下的落日翘首高天,也无处去寻找漫天飞舞的云彩但见柔和的日光从四周地平线底下升起来,把头顶上的天空照耀得湛蓝湛蓝的。再往下看,则渐渐地由蓝变黄,又由黄变橙,再由橙变红,越接近地平线的地方越是红艳。放眼大地,青山隐隐,瑞气千条纵耳四方,流水潺潺,鸟鸣声声。远处,一座座色彩鲜明、建筑形式各异的楼房瓦舍在翠竹绿柳中探头探脑,一群群结队游览的男女老少出没于山野湖滨。近处,庄稼地里有奇形怪状的农机在进进出出。只见一台台往来奔忙,却看不到一个操作它的人,静悄悄不闻机声轰鸣,清爽爽不见喷烟吐雾。
“这是什么地方?”石山大叔晕乎乎的,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再低下头去看脚下的路,脚下踩着的已经不再是那条脐带似的凸凹不平的山路。而是一条平整得像一张纸,和泥土一个颜色,毛茸茸的,站在上面不软、不硬、也不滑的足有两车道那么宽的大路,两旁竖立着毛玻璃似的护栏。尤其令石山大叔奇怪的是,整个道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自己。
“该不是高速吧?”石山大叔作起慌来,忙向马路边跑过去。他想越过那道毛玻璃似的护栏到外边去可是当他接近那道护栏的时候,意外地事情却发生了。一股无形的力量把他硬生生地推了回来。那力道太大,大得让他像一只被抛起来的羽毛球,一跤摔倒在路面上,幸亏此时没有一辆路过的车子。他一骨碌爬起来,又小心翼翼地靠过去,轻轻地伸出手去探了探,才知道这护栏和刚才经过的那个隧道的壁一样,是一道看得见摸不着的不可逾越的怪物。
石山大叔深感不妙。他想快些找个缺口逃出去,可是路面却慢慢地移动起来,就像工厂里的传送带缓缓地把她送向前方。不需要举步投足,行止进退身不由己。恐惧,又一次像阴云一样笼罩上他的心头。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乐声大作,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而来,优美的旋律忽而如小泉叮咚,忽而似惊涛骇浪。他立刻又感到自己成了一条快活的小鱼,一会儿在飞溅的浪花上跳荡,一会儿在平静的浪谷中徜徉了。
毕竟音乐是最能让他陶醉的东西,他再一次停止了思想,快乐地闭上眼睛,任凭那传送带似的道路把他送向不知所去的地方。
第二章他是谁
然而,石山大叔刚刚合上眼,耳边就响起了一片鼓乐声和欢呼声。他悚然一惊,赶忙又睁开眼睛,只见一对对少男少女迎面舞蹈而来,不住地挥舞着手中的花环,连连地朝他高呼“欢迎,欢迎”。
“他们当真是在欢迎我吗?”石山大叔左顾右盼,显然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了。立刻,他满脸绯红,心慌意乱起来,不由想道:“我,一个寻常百姓,何德何能值得他们如此礼待?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呢?”可是,不容他多想,欢迎的队伍已到近前,他赶忙连连作揖答谢。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前面的道路上又跑来一位先生,那先生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身材矮小单薄,很有点弱不禁风的样子。
石山大叔乐了。那年轻人简直像在作特技表演,在反向运动的路面上飞快地向他跑来,一副轻松自如的神态令他惊叹,同时又令他兴奋而愉悦。以致于当那个人跑到他的面前停住脚步向他行鞠躬礼的时候,他还没有回过神来。
“苟卿连尚,哈欠,蓝星兹宁,哈迷痴。”那人以酷似女人的嗓音、十分虔诚的口气和一种不同寻常的语调热情地对他说。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石山大叔终于回过神来吃惊地问。此时,他的心情又从兴奋和愉悦的顶峰跌落到了不快的低谷。他虽然没有听懂那人说的话,但是他知道那句话末尾的“哈迷痴”是骂语。这是他在妈妈怀里撒娇的那个时候就听厌了的。长大以后,他又从老人们的言谈中,懂得了像村民们这样一天到晚和小草一样活着的人就是“哈迷痴”,而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个。世上那些自以为聪明绝顶、本事比天还要大的“有能耐”的人,就是这样看待草民们的。尽管政府视天下草民为衣食父母,但是他们却一直把草民们当着傻儿子,甚至视如草芥,任意践踏,毫无忌惮。着实,在他后来的生活中就曾经遇到过这样的人。现在,竟然有人当着他的面骂他“哈迷痴”,他哪里忍受得了?这时,一股怒气立刻从他的心底直冲上来,不管眼前的这位年轻人对他多么热情,多么恭敬,更不管这位年轻人具有怎样的身份,他在连发几问以后,根本不容那人回答就怒吼起来:“闭嘴!”
那人愣了一下,突然改用汉语普通话说:“对不起!尊敬的朋友。我刚才说的是欢迎您,来自地球上的高尚的人!因为我太高兴了,刚才说的是家乡的方言。请您原谅!从现在起,我尽可能地用汉语普通话和您说。”说完,他又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
石山大叔感到好笑极了,“什么来自地球上?难道你是外星人?”他一声冷笑,叫道:“少废话吧!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您所要见的人正在等着您。我们快些走吧!”那人说着就在手中拿着的一个遥控器模样的玩意上一按,传送带似的路面立刻飞快地向前运动起来。
“你知道我要见的人是谁?”石山大叔惊问。
那人笑而不答。
“他怎么会在这里?”石山大叔似问又似自语道。
那人看着他抿着嘴笑,一脸的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