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崇下了官轿,对身后悄然跟着的一个身量中等、面容刻薄的中年书生冷冷说:“张季翎一行来了吗?”
“大人,都在书房外侯着呢。”中年书生声音有些阴沉、粗粝。
“那继续让他侯着罢,本官先去更衣。”尹崇心中虽急着为儿子报仇,但却强行忍耐着,打算再磨一磨张季翎这把刀。
书房之外,有配着刀的五人站在天井庭院中焦急等待,五人相貌雄奇,身上散发着草莽之气。
为首一人尤为雄壮,此人三十余岁模样,高有七尺、身材魁伟,紫色脸膛,方面阔口,卧蚕眉之下,一双虎目微微眯着,似在站着睡觉,但蒲扇大的右手却紧紧握着腰间一柄古拙宝刀,蓄势待发。
此人正是张季翎!
“大哥,咱们都等了一个时辰了,这他娘的还要等多久?”身后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灰衣黑脸大汉脸色不耐,抱怨说道。
张季翎微微闭着的眼眸并不睁开,淡淡道:“等到尹大人到来之时。”
“四弟,一会儿尹大人当面,切记不可无礼!”似想起身后灰衣大汉的混不吝,张季翎睁开虎目,饱含杀机和警告的目光,睨了一眼灰衣大汉。
被这森然目光一盯,纵然黑脸大汉半生杀人如麻,也觉得后背升起一股凉气,知道这是自家哥哥动了真格,囔囔了一句,“绝不会误了哥哥的大事。”
张季翎收回目光,心中却是陷入回忆和期待,心道,此次定要洗净腿上泥泞上岸,入了公门。
原来,张家早年也是忠良之后,张季翎天资聪颖,少年时,武艺已练得超凡入圣,但性子暴躁,不甚读书,因着一时激愤怒而杀官,自此亡命江湖十余载,落草作了江上水匪。
“我身怀旷世绝技,然报国无门,这些年贵人明里暗里寻了不少,但都以我出身卑贱,不愿为我谋划,唯有这尹崇,希望这次能得偿所愿。”张季翎闭目思索着。
多年江湖厮杀,刀口舔血,张季翎早已厌倦深深,哪怕仗着一身出神入化的刀术,入了人仙之境,心中仍有投效公门、封妻荫子的执念。
这时,尹崇已更衣到了书房,吩咐中年书生只让张季翎一人进去回话。
张季翎安抚了下身后结义兄弟,慨然迈入书房,见到尹崇抱拳道:“扬州张氏季翎,见过明公。”
尹崇神色平淡,笑道:“季翎且起身,你我又非初见,不必多礼。”
原来七八年前,尹崇受皇命巡视江北,所乘船只却被张季翎手下之人误劫,张季翎亲见尹崇,见其气度凝然,威仪深重,就知道身份非同寻常,因此起了结交之心,趁着尹崇颤抖着身躯说出一番煌煌之言时,竟作出感敬其德行而义释之的样子。
此事过后,甚至还成了尹崇被士林津津乐道的一件轶闻。
不过,让张季翎倍感沮丧的是,尹崇之后竟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他一次。
二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尹崇方神情沉痛地将自己儿子尹启文被害一事说了,最后脸色铁青着,想起自己离了金陵人走茶凉,亲儿子死去都被这般含糊了事,脑中就有些混沌不清,一些话就脱口而出:“可恨朝廷忌惮那徐氏小儿背后仙门势力,竟然不了了之,如此纵容凶逆,置朝廷体统威严于何在?”
中年书生原在一旁静静听着,闻听这话,脸色就大变,连忙低了头,当作没听到一样。
这言辞已有怨望,尹公怎可说这话?莫非是对张季翎以示亲近之意?可……这大可不必啊。
这时还没有白手套一说,不过夜壶之论已不是什么稀奇,如张季翎这等草莽,乱世时自不必说,在眼下太平盛世,一旦坏了出身,官僚就只当夜壶视之,因举荐就担着风险,对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官僚,想都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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