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如若没什么问题的话,明天我们就来接杨公子过去。”王员外一笑的道,这样一份顺水人情他们还是愿意做的,往年这样的流程都是这样,谁家新出了一科秀才,就由当地的士绅带路,引荐。
“多谢员外!”杨昭喜上眉梢,这样的美事他怎么可能不答应。
再简单的聊了几句,几位员外就知趣的起身告辞了,他们头一次前来拜访,不宜显得太过热情,必须点到为止。
“老朽送三位员外。”杨老太爷拄着手杖,一路送三位员外出门。
“昭儿,以后发家了可要多多记得你三婶。”三位员外亲自来登门拜访,这对杨家来说是相当长脸的事,三位员外才一走,杨家内外喜气洋洋,几位叔叔和婶婶就热络的上前,拉着杨昭这家长里短。
这什么道台府,大儒刘赐,书院什么的,这些都听的他们云里雾里,但总之很高大上就是了。
起码有一点,杨昭这小子以后要不得了!
“诸位叔叔婶婶们放心。”杨昭拍着胸脯,大声的道,“以后我杨昭发达了,一定不会忘不了诸位!”杨昭豪气冲天,今天被几位员外一夸赞,他已经乐上云霄了,仿佛这什么举人进士之位,已经唾手可得。
。。。
才被送出这杨家的大门不远,三位员外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最后面无表情,陆员外摇了摇头,眼神轻蔑,“杨家恐怕没什么出息,这次好不容易出了一个读书人,但是却举止轻浮,没什么城府。”
“乡下人刚中功名,很正常。”王员外摇了摇扇子,冷淡的道,“一直不曾走出过潭乡这个小地方,眼界不开化,没见过真正读书人的气质,涵养,稍有成就就得意忘形,屡见不怪。”
“这个杨昭,日后也就这点出息了。”
三位员外眼力何等毒辣,这次一见,从头到尾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就敢对这个杨昭下这样的定论,可见读书人的眼力之狠!
“杨家,恐怕以后还是不过如此,难有出息的人。”白员外冷下一声,三人嗤笑着,缓缓远去。
。。。
杨唯低下头去,眸子里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黯然。
杨家这流水席一办就要好几天,一直到晚上才会收场,潭乡内外都很热闹,老杨家一共有七房,杨唯一家就住在东厢房里,青草混合的泥土香里,点着一盏油灯。
白天热闹的景象已经过去,一家人坐在这个屋子里,频频叹气,杨唯坐在油灯下看书,但是手上在不断的翻动着这个书籍,看起来心烦意乱,一个字都难以静心读进去。
“我看到杨昭那一家子得意的样我就来气。”陈氏在油灯下缝补着鞋子,絮絮叨叨,“谁说我们家奉先就考不上功名?”
在天下母亲人的眼里,儿子总是最厉害的。
哪怕自己丈夫和儿子屡次不第,但是陈氏还是相信父子两有一天能高中。
“杨老太爷不供你们去读书,那就我供。”陈氏带着一些愤愤不平,一边缝纫,一边道,“我平日里去打工,去卖一些绣花,缝纫的衣服,我就不信咱们家供不出一个读书人来。”
虽然这么说,陈氏一说完,屋子里还是一片安静,没人吭声,夏日的夜晚显得格外沉闷和烦躁。父子两都没心情接话,杨老太爷已经发话,杨唯只能在考最后一次,明年他要是考不上,就和这科举无缘了。
这对于杨唯这种学了一辈子的人来说,究竟是何等大的一种打击?
没什么比辛苦了一辈子,最后还是一无所获更悲哀的了。
这个枷锁,就像是一座大山一样,压在杨唯的身上,透不过气来。
“奉先,来。”杨唯沉声的道,把杨奉先叫到桌子前,桌子前是一卷泛黄的书,用小篆封面上写着《黄庭笔记》,上面押着一卷三尺宽的尺。
“今天的日课背的怎么样了?”杨唯慢吞吞的道,在昏暗的灯光下说的不疾不徐,“宋元学案,庐陵学卷,背。”说着,他拿起那三尺宽的青尺,按在掌心。
宋元学案,庐陵学卷?
杨奉先面露为难之色,宋元学案在大学里杨奉先也不是没有看过,但是这个属于课外科目,杨奉先背是背过,但一时半会哪有记得那么清楚?
这是杨奉先每日必背的课程,却不是自己背的。
“背。”杨唯半闭着眼睛,面无表情的道,杨奉先深吸了一口气,只能硬着头皮道,“欧阳修,字永叔,吉州庐陵人……四岁而孤,母郑,守节自誓,亲诲之学,家贫,至以荻画地学书。”
杨奉先背的吞吞吐吐,十分艰难,这一背才发现大学这些东西自己已经遗忘的快差不多了。
“……宋兴且百年,而文章体裁,犹仍五季余习。”
“爹,我背不出来了。”
寥寥草草大约背了三段,杨奉先实在是记不全了,只能苦笑的道,这厚厚一本宋元学案,当初自己也只是浏览了一下,至今哪还能背的出?
现在被这个杨唯一催促,杨奉先早就忘了个七八。
杨唯睁开眼,脸上露出了一抹怒容,“这庐陵卷你前些日子还能背诵至十三段,现在好了,怎么忘了这么多?把手伸出手来。”
杨奉先只能硬着头皮伸出手去,杨唯拿起这青尺,“啪啪”连打了十下,打的杨奉先手掌心一片通红,杨奉先收回了尺子,眼神里露出一丝心疼之色,但还是切齿道,“继续背,今天不背出来不许睡觉!”
说着,就把一卷宋元学案拿出来,扔在了桌子上。
“是。”
杨奉先心头默叹了口气,就在桌前坐了下来,杨唯治家也真是够严谨的,他从小帮杨奉先启蒙,悉心的栽培他,他自己科举屡次不第,但是却希望自己这个儿子成材,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儿子身上。
这杨奉先也是争气,读书刻苦,用功,而不像杨昭那样三心二意,心思不定。
但是造化就是这么弄人,杨昭考上了,杨奉先却落榜了。
坐在这个桌子前,杨奉先慢慢的翻开了手上这一本《宋元学案》,这不如大学图书馆出版的纸张那么精细,这本宋元学案字迹泛黄,纸张陈旧,但是却透着一股子墨香的味道,杨奉先莫名反而更喜欢这样的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