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巨阳的大街小巷,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陷入无边的黑暗与沉寂,而是持续的热闹异常。占据县城的庄户门,举着自制的火把,仍然在不知疲倦的到处转悠着。
县衙大门外,白天的上千人众不但没有减少,反而不知从何处,又聚拢了几百人围了过来。暗夜里,从县衙门口一直到大街上,乌压压的全是人,这么多的人,或坐着、或站着、或躺着;或高声喧哗、或沉默不语、或呼声震天。
千人百态,不一而足,污言浊语,秽气冲天。
来自上马集的年轻庄户蔡中,背靠着县衙的围墙,坐在暗影里,缓缓地从布袋里掏出一块饼,撕下一小块,塞进嘴里慢慢地嚼着。
饼是来巨阳的前一天,婆娘用合着野菜的黍黍粉蒸的,七八天了,早已经失去了水分,变得不再绵软,硬邦邦的能砸死狗。即便这些既难咀嚼又难下咽的野菜饼子,蔡中的袋子里也没几块了。
来巨阳之前,蔡中没想到会在这巨阳城待这么多天,里正一声招呼,便稀里糊涂地跟着左邻右舍来了,眼见着这场旷日持久的围城还不知道哪一天才能结束,干粮却快没了,再这么下去,即便自己省着吃,也将面临着饿肚子的窘境。
蔡中不明白,为什么县令老爷明明已经答应了,给村民们重新发放良种,并作出补偿。而且,现在再补种二茬,时令上根本不晚,里正和族老们还不肯放这些庄户回去,他难道不知道,再拖延几天,周围的绝大多数人,和自己一样,都要快饿肚子了吗?
也许,里正是知道的,但这关他什么事?反正他和几个族老,每天都有人送来好吃好喝的,指望饱汉子能体会到饿汉子的饥,不是做梦吗?
想到理正那张油腻腻的胖脸,和他那总是阴沉沉的绿豆眼,蔡中心里一颤,既恨又怕。
身旁的蔡安用胳膊肘捣了捣蔡中,低声问道:“还有吃的吗?”
蔡中犹豫了一下,本不想告诉蔡安自己还有两三块饼子,他知道蔡安早几天就断粮了,这几天就靠着东蹭西骗,饥一顿饱一顿的混日子。
可善良的天性,还是让他一张嘴就说了实话:“还有两块干饼子。”
出人意料,蔡安并没有找蔡中要块饼子的意思,而是撇撇嘴,说道:“呸!这么多天了,你那饼子还能吃吗?一股子霉味,恐怕拿去喂猪,猪都不吃吧。”
蔡中叹口气,说:“不瞒你蔡安,是真的难吃,我也不想吃,这不是没办法嘛,不吃这些饼子,我上哪弄吃的去?就是这些霉饼子,过了明天也没了。”
蔡安左右瞅了瞅,压低声音说道:“兄弟,想不想去弄点好吃的?”
蔡中一听,来了精神,往蔡安的身边凑了凑,与此同时,旁边又有三四个脑袋凑了过来,蔡中一看,全是上马集来的蔡氏族人。大家都知道,虽然这蔡安这人四体不勤,种地不在行,但一贯胆大心细,脑子好使。
“蔡安兄弟,你快给大伙说说,上哪能找口吃的,不瞒你说,我都一天没吃饭了。”
蔡安不屑地瞥了一眼说话的那人,心说你他娘的胆子小的像老鼠,脑子笨的像头猪,活该你饿死。
“从这儿出去,往北一拐,有个巷子,进去两三百步,有个不大的小院子,里面住着一对老夫妻俩,带着个傻儿子和一个女儿过活。看那样子,这家人的日子不差,特别是那老太婆,烙的一手好油饼,又香又脆,我已经吃过了,哥几个想不想尝尝?想的就跟我走。”
李鹤带着猴子和占越,在黑暗中迅疾地穿行着,三人都是一身夜行的短装,为了避开大街上来回巡曳的游民,三人专拣黑暗的小巷子走。
三人在一条幽深的小巷里快步走着,就要走到小巷尽头时,路旁边的一处小院里,传出阵阵凄厉的呼救声,间杂着男人的叱骂声。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迅速地靠近这所院子。
小院的门敞开着,三人互相掩护着进入院子,听着哭喊声来自于西边的厢房,三人蹑手蹑脚靠了上去。
透过半掩的房门,李鹤看到,这里似乎是一间厨屋,屋里站着四五个男人,其中两个男人,正拼命地摁住一个苦苦挣扎、嘶声嚎叫的老人,另外两个男人则看住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不知怎么回事,这个女人垂着头,瘫坐在地下,没了一丝动静。
宽大的灶台上,放着个烛台,发着昏黄的烛光,灶台后面的暗影里,一个男人将一个姑娘摁在一堆干草上,正疯狂地撕扯着姑娘的衣物,姑娘一边拼死反抗,一边在大声呼救。
李鹤转过头,冲着猴子和占越做了个手势,三人几乎同时飞身而起,一脚跺开房门,像出膛的炮弹一般,射向屋内。
只一个照面,屋里的五个男人便暂时失去了站起来的能力,胡乱地躺了一地。特别是灶台后面,那位这两天一面吃着人家的油饼,一面还对人家姑娘起了歹毒心思的蔡安,直接被李鹤带着风雷声的一掌,击在劲椎上,晕死过去。
占越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将蔡安拖到李鹤的脚下,猴子从硕大的水缸里舀起一瓢凉水,冲着蔡安,兜头泼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