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坚拿起井沿上的一个破木瓢,舀了一瓢水,对着老人说道:“喝掉它,饶你不死。”
老人端着木瓢,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喝了个精光,喝完了,抹了抹嘴上的水渍,还“吧唧吧唧”几下嘴巴,仿佛在品味井水的甘甜。
蒙坚疑惑地看了看老汉,等了一会,发现老汉面色正常,看来没啥问题,转身对着伙头说道:“就打这井里的水做饭,另外,派人守住井口,不管是谁,没有我的命令,一律不准靠近。明天早上,咱们还得多取点井水,带着上路。”
伙头领命而去。
蒙坚的脸上,挂着阴沉的笑容,对着老汉说道:“老人家,我们秦国现在和你们韩国是盟友,只要你听话,我不会杀你的,但是现在,你还得受点委屈。”
说完,对旁边的亲卫一挥手:“绑上!带回营地。”
蒙坚带着一众人等,又将村庄检查了两遍,确认庄子里再也没人了,才押着五花大绑的驼背老汉和他的孙子,回到了营地。
军士们一看校尉大人和军侯们回来,纷纷起立,拿着自己的陶碗,去往各自的灶头,准备开饭。民伕紧随其后,他们必须等军士们全部盛好饭菜之后,才能开始盛饭。
晚餐是千篇一律的小米饭,盐渍蔓箐,以及大白菜汤,什长以上的军官,可以在碗里加上几片油滋滋的腊肉。
营地里,军士加上民伕,好几千人,或站,或坐,或蹲,每个人都捧着个大海碗,专心致志地对付着碗里的吃食,吧唧吧唧的咀嚼声,呼噜呼噜的喝汤声,响成一片。
夜,渐渐深了。
除了营地门口的高杆上,吊着的几盏灯笼,发出暗黄的光以外,四周一片漆黑。帐篷里,车架下,粮车旁,横七竖八睡满了劳累了一天的人们,震天的呼噜声,伴随着梦呓声和磨牙声,此起彼伏。
披甲的军士,在值班伍长的带领下,手执长戟,在营地里来回游曳着,甲胄随着人的走动,不时发出阵阵“哗啦哗啦”的声音,刺破寂静的夜空,传出老远。
营地最大的一间帐篷里,蒙坚瞪着两只烁烁放光的眼睛,怎么也睡不着,他没有点灯,透过沉沉夜色,注视着帐篷的圆顶,越睡越清醒。
突然,他感到腹内一阵阵绞痛,他想忍一会,但没想到越忍越难受,赶紧爬起来,从床头抽出两张黄表纸,向帐篷外跑去。
一场豪解,蒙坚摇摇晃晃回了帐篷,感觉腹内似乎并没有清空,好像还有点隐隐作痛,管他呢,睡觉。
只是一炷香的功夫,蒙坚便感觉肚子里又疼了起来,实在忍不住了,还得起来。
这次,走出帐篷的蒙坚,发现自己并不孤单,黑暗之中,周围陆陆续续窜出十几个人,听声音蒙坚知道,这些人和自己一样,跑肚拉稀。
再回到帐篷,蒙坚感觉两腿有点发软,他无力的靠在行军塌上,喘着粗气。
难道自己吃了什么不洁的东西?
一定是这样,妈的,这帮狗头伙军,一定是看着天色晚了,怕来不及做饭挨长官训斥,偷懒没把肉没洗干净,害得老子拉肚子。
第三次走出帐篷时,蒙坚已经意识到,绝对不是伙头军的饭菜不干净,因为,周围提着裤子到处乱窜的人越来越多,而且,不止是军官、军士,还有大量的民伕。
一路上一直神经紧绷,警惕心十足的蒙坚,强烈地意识到,大事不妙!自己到底还是着了道了,晚上的饭菜有问题。
蒙坚大吼一声:“来人!来人呐!”
连着叫了几嗓子,才有两三个亲卫,摇摇晃晃地来到自己身边,蒙坚一看这情景,便知道这些人和自己一样,折腾得很辛苦。
蒙坚顾不上肚子痛如刀绞,带着这几个亲卫,直奔关押驼背老汉的木笼,当他看到木笼里除了一截绳索,空无一人的时候,蒙坚的心仿佛堕入了冰窖,拔凉拔凉。
放眼四周,暗夜里,影影绰绰,到处都是提着裤子跑动的人群,有的人,看来已经跑不动了,只好无奈地躺在地上,听之任之了。
整个营地,臭气熏天。
蒙坚的眼泪,刷地一下,流了下来,他知道,自己完了!小心了一路,就在快要看到曙光的时候,一直如影随形跟着自己那些鬼影,给了自己最后的一击。
蒙坚想挺住,可全身的筋脉仿佛被人抽空了一般,浑身软绵绵的,他再也站立不住,裤裆里一热,倒在了地下。
仰面朝天倒在地下的蒙坚,感到自己好累好累,一路走来,他确实累了,现在,他要休息了。
他看到,遥远的苍穹,点点繁星,正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仿佛在嘲笑着他的无能。
他看到,仿佛从地狱里钻出的几十条黑影,如猎鹰般起起落落,蒙坚知道,这些人,是这暗夜里的无常,正在收获着生命。
他看到,自己一路上精心呵护的粮草,燃起了冲天的火焰,火焰腾空而起,宛若图腾,宣告着使命的终结。
蒙坚咧了咧嘴,似笑似哭。这个时候,他突然很想家,想念那个生养了自己的,猎猎北风下的赳赳老秦。
一个黑影倏忽而至,蒙坚感到脖子下一凉,身子瞬间便像羽毛一般轻盈,漂浮着,飘向那无尽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