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湖帮总舵,后院,议事堂。
鲁英和几个堂主正在喝酒,一夜未眠,鲁英这些人,未见丝毫疲态,反而像打了鸡血似的,每个人的脸上,都透着莫名的亢奋。
自此,八百里瓦埠湖,千里淮水,再也没有天地舵这个名号了,月湖帮一家独大,如山的富贵就在眼前,众人焉能不兴奋?
几个堂主,像是围着父母邀宠的孩子,围着鲁英争相献媚,一时间,马屁如潮。
鲁英咧着大嘴,一碗接一碗地喝着,别人高兴是假,他是真高兴。天地舵像根刺,卡在鲁英的喉咙里多少年了,早就想拔掉它了,但无奈一直实力不够,又忌惮方园手段了得,不敢轻易下手。
现在好了,伴随着自己实力越来越强,亲家司空大人也就默许了自己的行动。
现在好了,天地舵,随着一夜的大火,灰飞烟灭了。
想到这,鲁英突然眼皮一跳,他侧过脸,对着右手边正在眉飞色舞,高谈阔论的江鱼问道:“小鱼儿,你可弄准了?那方园一定葬身火海了吗?”
“舵主,从昨晚到现在,这话您都问了十几遍了,您老就放宽心吧,我亲自挑断了他的脚筋,而且,我撤出来的时候,火已经烧到眼面前了,再耽误下去,我都差点折里面,各个门口我都安排了弟兄守着,就没见一个活物出来,我就不信他方园真能飞。”
鲁英点点头说道:“想那方园,也是一世英名啊,可惜了。”
“谁说不是呢,舵主,那方园果然了得,十几个人围着他,不但占不到丝毫便宜,还接连折损了几个兄弟。如果不是最后那厮力竭,结果还真不好说。饶是如此,最后那一击,也堪称石破天惊,丁堂主的那条膀子算是废了。”
到现在说起来,小鱼儿还是心有余悸。
在座众人纷纷点头附和,显然昨夜一战,这些人都为方园之神勇所折服。
“好了,不说他了,再厉害的方园也变成鬼了,咱们还都活着,是不是?可见,人要想活着,要想活得好,有时候还真不一定靠本事,要有命不是?咱们的命就挺好,是不是?哈哈哈!”
鲁英一阵狂妄的“嘎嘎”大笑,众人连声附和。
“既然活着,就得好好地活下去,诸位,从明天开始,准备接收天地舵的船和船工,主动来投咱们的,有赏!至于那些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我看啊,瓦埠湖这碗饭,他就别吃了。”
鲁英阴沉的眼光扫了众人一眼,说道:“我奉劝诸位,这几天最好都机灵着点,别他妈得意忘形,小心那些个冤魂去你府上索命,要是真有个什么事情,别怪我没提醒你。”
鲁英的话,在厅内回响着,透着诡谲,让在座众人不由得后脊梁冒出阵阵凉气。
天渐渐黑了。
瓦埠湖镇内,灯火通明,作为南来北往的交通咽喉,商道重镇,这里从来不会缺少繁华和热闹。昨夜的一场大火,到了今天,只不过变成了人们嘴里的谈资而已。再到明天,或许就只是脑海中的记忆了。
至于其中的隐情,知道又能怎样?官府都说是走水,你待怎样?想多活两天吗?想就把嘴闭上。
连续几天的阴雨绵绵,今天终于放晴了,夜空中,繁星点点;田野里,蛙声一片。深深地吸上一口雨后清新的空气,能闻到一股股春泥的芳香。
镇外的官道上,一辆马车,缓步而行,一左一右,李鹤和占越端坐马上,护着马车,向北而去。
马蹄得得,在这个寂静的春夜,传出老远,老远。
李鹤坐在马上,仰望星空,心口像是郁积了一口闷气,堵得他非常难受,很想大吼两声,吐一吐胸中的这口浊气。
白天,猴子带回来的消息,让他吃惊。官府来人了,经过现场查勘,结论是天地舵传舍内火烛倾覆,导致了走水。
一场大火,几十条人命,两个字:“走水”,结束了。
须知,这里离着楚国都城寿郢,不过百里之地,既不偏僻,更非王权遥远。
如此官府,难怪月湖帮能肆无忌惮;如此政权,难怪后来会被灭国。
秦灭六国,非秦强大,实在是六国自毁长城。
车里,方园发出一声闷哼,猴子掀开后帘,探出头来,对着李鹤说:“公子,休息一会再走如何?如此颠簸,我担心方舵主吃不消。”
李鹤点点头说:“那就歇一会。”
赶车的老汉,轻轻一抖缰绳,马车拐进了路边的小树林里。
今天白天,猴子跑了一天,实在买不到马车,主要原因是要得太急,一时间很难碰到合适的。猴子无奈,只好雇了一辆车,李鹤看了看赶车的老汉,面相挺老实,也就只好如此了。
车一停稳,李鹤上了马车,还别说,这位中年医师真的挺负责,自始至终,都把手搭在方园的腕上,感受着方园的脉搏。
李鹤看了看方园,见他仍然紧闭着双眼,眼风一扫,示意猴子下来。
下了车,李鹤招呼了一声占越,三人离着马车十几米远,席地而坐。
“我心里憋得难受,如果就这么走了,我会憋死,所以,我要返回瓦埠湖,我必须杀掉鲁英,他活着,这世界就没有天理了。”
李鹤直截了当地说出了刚刚才考虑成熟的想法。
“你们两个,愿意跟我一起干,咱们这就走,如果不愿意,我不勉强,但必须负责把方舵主安全送到我家。”
李鹤首先看向了占越,占越面无表情:“公子别看我,公子在哪,占越就在哪。”
李鹤又看着猴子,猴子“嘿嘿”一笑:“陈斯如果打残了,公子必须要养我和我老娘,陈斯如果死了,公子给我老娘送终就行,”
李鹤心头一热,伸出手拍了拍两人的肩膀,低吼一声:“干了!咱们走。”
三人来到马车前,李鹤对赶车的老汉说:“老人家,我们有事要去办,不能跟你们同行了,劳驾老人家把车继续往前赶,可以慢点,但不要停。如果我们办完事能追上你更好,如果没有追上,你就直接去寿郢,把车上的病人送到陈州县尹李义的府上,会有重赏。”
说完,递给老汉一个金饼子。
老汉摇了摇手,笑着说:“几位有事尽管去,你的吩咐老汉听懂了,尽可放心,脚力钱我只收该得的,多一分我也不要。”
李鹤又爬上马车,刚要开口,中年医师却抢先说道:“别说了,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了,照顾病人是医师的本分,我既然来了,就能保证方舵主活着到寿郢,至于钱的事情,就不要多说了。”
仗义每多屠狗辈!真正的善良,永远在最普通的人中间。
李鹤心内感动,摁着医师的手,塞给他两块金饼,说:“这钱不是给你的,你拿着,路上做个准备,万一我们没追上来,你便充作路上的用度。”
医师一听,是这个理,便不再推辞。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方园,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声音:“李鹤,不要回去!”
李鹤一听,赶紧抓住方园的手:“舵主,我必须得回去,天地舵几十条冤魂,必须要有个说法。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这两位都是义士,他们会把你安全送到我家的。”
说完,扭身下了马车,三人两骑,消失在茫茫黑夜里。
等三人再回到瓦埠湖,镇里的繁华已经落幕,整个镇子,像是被一块大幕覆盖住,一团漆黑,一片死寂。
三人都是夜行的高手,藏好马匹,三窜两纵,便到了月湖帮的总舵。
那座白天看着极其气派的高楼,仿佛一头张牙舞爪的怪兽,在黑暗中静静地耸立着。
三人来到楼外的院墙下,李鹤做了个手势,三人一同蹲了下来。李鹤观察了一下周围,悄声说道:“咱们今天是临时起意,来不及踩点了,为了摸清情况,我看我们要先抓个舌头过来,了解一下情况。”
占越和猴子虽然没明白“舌头”是什么东西,但李鹤的意思他们懂。
“待会我们上了墙头,猴子跟我下去捉舌头,占越在墙头压阵,并负责接应,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