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一愣,慈祥地看着他,说道:“延儿,你的身体吃得消吗?”
“爷爷,我就是玩玩,不硬撑的。”
老爷子没说话,一般这就算同意了。他不再打扰老爷子,走到院后的一棵树下坐着,抬头看见树上有一张蛛网,风吹树枝摇摇晃晃,那蛛网晃得跟波浪似的,那黑蜘蛛的八条腿扑朔忙碌着,很辛苦。他吓得赶紧跑开了。自从有一次他在园子里瞎跑,迎面撞到了蜘蛛网,他毫无准备,脸上耳朵上脖子后全有蛛网,丝丝痒痒,眼前有突然冒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上面好像有张脸,还扑碌着乱动,一下子把他惊着了。从此他就怕蜘蛛,尤其是大黑蜘蛛。
母亲曾开导他,人生就像蜘蛛,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母亲是最疼的他的人,他也最听母亲的。母亲看起来柔柔弱弱,却把父亲收拾得服服帖帖母亲看起来不争不抢,却总能达到目的。母亲给他讲了许多巧妙手段,让他一定要记住,必会受用无穷的。
回了吕府,他开始专心准备会考了,间隙就看看书,再不就是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窗外的远山。
即使天气晴朗,远山还是笼罩在薄雾里,仿佛是不愿见人的新娘。他问父母是否去过远山,都没去过。他也问过爷爷,老爷子笑了笑,没说。
远山其实并不远,就在薄雾的后面,薄雾也不远,就在百步之外。可是当他往前走时,薄雾就往后退,山也往后退,永远在前方。
恍惚中他向远山走去,山上依稀站着一个人,女的,看不清容貌,那女人对他说:“你来了,玄天已经在路上。”
他醒了,走出了吕府。
胡同口是杂货铺子,往里走是一个手工作坊,过了作坊是一个当当响的铁匠铺子,就是那个给他开刀的铁匠。传说铁匠能把一千把飞刀做成一把朴刀,平常时砍人杀猪,救命时把刀往空中一扔,就化作了千把飞刀,能把一堵墙射成了筛子。
“牛皮吹得越大越有人信,都是一群傻子。”铁匠不止一次对他喊过。
过了铁匠铺子是布庄,过了布庄是裁缝店,就是那个给他缝伤口的老婆子,传说她曾把一张人皮披在了狼的身上,缝好了之后狼就变成了人,后来还作了大官。
“不要听人瞎说,世人都是如此,越是看不见的越是相信。”老婆子不止一次地和他唠叨过。
过了裁缝店是棺材铺和药店,然后就是镜子店了,门口挂着一副楹联,上联是“众镜见于一镜中”,下联是“一镜之中现众影”,横批是“生如幻镜”。
他拔腿就进,四周墙上挂满了镜子,大的小的圆的方的,金色的银色的黑色的红色的,琳琅满目,就像楹联上所写的,众镜互照,他看见无穷无尽的自己。
老镜头,就是给他看病的那个老头,正在敲敲打打,头也不抬,“来了。”
他找了个小凳坐在老头旁边,托着腮看着,老镜头就像他不存在,继续手上的活计。吕老爷子也经常来坐会儿,两人是多年好友了,每次见面都像冤家碰头,互相冷着脸,两人都喜欢追忆过去,却又自说自话,谁也不顺着对方的话茬,一杯茶喝不完就会不欢而散,可是每过十天半月,吕老爷子还会来。
他不管俩老头之间的事儿,高兴了就来看老头做镜子,老头其实对他很疼爱。
里屋的门开了,“短命鬼,你怎么又来了?”一声稚嫩的质问。
这是个不太美的姑娘,穿着一身短衣,露着胳膊和大腿,瘦的像筷子,脸蛋上倒是有几分粉嘟嘟的婴儿肥,十分讨喜。她走路时右脚虚虚的不敢离地太高,着地时身子微微的向左拗一下,她的右臂无法伸直,向里崴着,手指又向外勾着,左手拿着一块绸子,用来打磨镜面。她的脸也是不协调,右半边不太灵光,因此嘴角总是往右撇着,像是笑的样子,哪怕生气的时候也是如此。她看人的时候也总是侧着脸,用眼角瞄着,看上去很俏皮。总之,她明明是个小残疾,又不是美女,可是看上去可爱调皮,而且不丑。
“我来看镜子,不是看你。”他回答。
“我爷爷最烦你爷爷,我也烦你,以后少来!”
她说话时抬着头眯着眼睛,脖子向右拗着,嘴角向右撇着,使你不觉得她在生气,也不会因她的生气而生气。
他偏偏生气,“我也烦你这个小别扭!”
老镜头嫌烦了,“你们两个小冤家!滚出去玩吧!”
两人赶紧走了。
“我要去参加棋博士会考了,总和自己下棋没意思。”坐在桥头的石条凳上,他看着河水说道。
小别扭悠荡着腿,“你能赢吗?”
“没问题!”他很自信,“我早就天下无敌了,就是去玩玩,要是看谁喜欢我就输一盘,让他高兴高兴。”
“哼!”小别扭狠狠地响亮地哼了一声,几乎把鼻子都哼飞了,“就你,连我都未必能赢。”
“等我没睡醒的时候,让你九个子,说不定你能赢。”他很笃定。
小别扭的兰花指掐在了他的胳膊上,轻轻一拧,疼得他一扭,差点把她从石条凳上扥了下去。
“哼!”小别扭把头扭了过去,不理他了。
晚霞映在了她的脖子和腮上,他痴了一会儿,想摸一下,手都几乎伸出来了,忽然清醒了,急忙停住了。。
男女之事他尚未开蒙,除了母亲,别的女人丰腴妩媚的也好,清秀冷傲的也罢,他都没有感觉,唯独对小别扭有些懵懵懂懂的亲近,甚至有些依赖,或许是同病相怜吧。虽然小别扭不好看,可是他喜欢,几天不见就想得慌。两人在一起时,他总喜欢盯着她,尤其是看她的下巴和脖子,好嫩。
他就一直盯着她,直到夕阳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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