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蓉仔细打量她的神色,只见她的第一反应就是笑,且笑得很是肆意坦荡,连森冷的冰蓝眼眸都柔和了,完全把这当成个货真价实的笑话那样肆意。
她想,大约只有被毫无阴霾地疼大,又以澄澈双眼见惯尔虞我诈,才能坦然于自身残疾与周遭的阴谋诡计,始终如此坦荡高傲,坦荡不屑。
不归笑到险些岔气:“当真这样传?”
姚蓉跟着她扬唇:“不归也觉得可笑吧?”
“岂止可笑,孤都可怜想出造这谣的人了。”不归抬手揉揉左眼,笑得太厉害了点,眼睛有些糊,姚蓉拿一柄玉如意过来亲自替她按摩脸,说:“你这话何意呢?”
那如意温滑,伺候的又是第一美人,不归便停了手,坦然自若地接受了:“孤未满两岁时便由舅舅亲自抚养,他对自己的亲生孩儿都比不过对孤这样的关切,宫中待了有些年岁的人都知道,当今陛下实则是个不太有趣的帝王,他没有什么嗜好,瞧着亲和实则不好亲近,骨子里是个真正疏离的冰冷帝王。唯一的例外就是孤,他所有显而易见的偏爱都源自于孤,讨孤欢心几乎等同奉陛下意。”
“孤双亲俱早丧,他对孤的疼爱,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权盖天下的长辈倾尽所有给予的慈爱,如父如师。如今有人来这样编排,将世上最无私仁爱的舐犊之情与男女之情划同,其心得有多扭曲?将辉煌皇宫看作什么了?”
内心有一点点扭曲的姚蓉点头:“不归清者自清,受教了。但他人却不同你一样坦荡,你准备如何料理这谣言?”
她按脸的手法实在舒服,不归闭了一只眼歪头,一边想一边风淡云轻地笑:“跳梁小鬼的戏码,皇家的威严岂是容得他们意淫的。不就是垂涎帝恩与后位么?可怜人,这两样都不曾得,竟这样肆意歪曲。不过是一块印章的去落,让他们嚼,嚼得狠了把舌头吞下去才可笑。”
不归看向姚蓉:“三日后就是其他三位娘娘来这拜坐,劳烦丽妃先盯一下,此事三天之内必有最盛时,过了就波澜不起了。届时孤当众送你一块印章,你盖一张发送宫人的纸,把行径轻的赶出去,重的当众人面行点掌刑,罚其九族不准再入宫,族里为官的把名额留下,孤去请舅舅削其官位。”
姚蓉诧异:“陛下能允准?”
“怎么不能?这宫里的人过得逸,隔三差五就需肃清宫纪,整顿人心。顺带为你树一树威严,一举两得的好事。”不归眯眼,“但这谣言先不能让舅父知道,否则天子动怒,就不是孤以上的温和惩罚了。越是皇室谣言,越不必被有心人带着节奏跑,他们高高举起,我们只需轻罚,当作个无稽之谈就已足够。他人起初或许还心有疑虑,然随事实屡出,自然便越发确凿清正。”
可笑,连这种龌龊念头都编排得出来,那她便先把那徒有其表的漂亮凤印送给姚蓉,让她做个副后,再等到年宴,届时两道大封齐下,他们才心服口服,才会真正了解,什么叫恃宠而遮天。
姚蓉敏锐地捉到话里的舅父二字,心中数道思绪才顺解,握玉如意的手一错,这才醒悟到这丫头缘何肆意妄为。
她真心实意道:“先前没和殿下争小公子,真是我识时务了。”
不归道:“是呢,如今他的大名都由孤拟好了。”
姚蓉再被一击,动作越发小心,想了想又同情起这对姐弟,挫了一下她的气势:“但小公子还同殿下闹了。”
不归瞬间蔫了:“姚蓉,你说他到底闹的什么?”
姚蓉没明说:“殿下就当他叛逆期发作,如常待他就好,时日一久,小公子自己就明白了。”
也就如姚蓉一样死心了。
不归精神仍是不济,叹气道:“但愿他开点窍。”
姚蓉腹诽:你们才是呢。
“孤也耗了好一会,多谢你告诉孤这么多,孤该回去了。”
姚蓉便停手,送这小佛爷出去,还问:“回去好好哄小公子么?”
小佛爷无奈:“都不知道给不给哄的。”
姚蓉见她前后反差如此,忍不住好笑,万物相生相克,魔高一丈啊。
走到台阶下,她还回头嘱咐:“孤所说的,有些记着,有些便忘了吧。”
姚蓉答应着,也说:“我所举的例子,也请殿下不必记得。”
两人一起点头,一个回了富丽堂皇的宫殿,一个走向寂寞萧瑟的夜路。
夜风吹来,不归身体一冷,整了整衣领,两手拢进袖子,步伐加快了。从倾鸾回广梧的路不是太长,但宫道空旷,呼啸长风冷入骨髓,好在心是腾腾跳动温热的。
不归突然想,她在守这个家,家又何尝不是在守她。
她步伐更快了些,想看看楚思远的心越发急切。
这时迎面出现一盏急促的宫灯,不归眯着眼睛分辨,来人已经叫了出来:“殿下。”
不归扬眉:“沁儿?”
罗沁跑前来,把宫灯递给她,不归莫名其妙地接了,罗沁迅速从自己身上解开斗篷披到她身上,一边系一边数落:“您出行能不能吱一声?就算不说一声,好歹带件厚衣、长点心吧!”
她系好后夺回宫灯,又赶不归走:“快回去吧,可把大家急坏了。”
不归身上瞬即暖和起来,看着前头的罗沁不禁问道:“你怎么总能找到我?”
孤走之前的那夜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