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就当是给他们留下宁静的喘息时机吧。
远处史江用头盔抢了一碗野菜汤,自己没有喝,却拖着一条瘸腿朝他这边走过来。他走路的时候右腿出力,左腿绷直了跟着右腿的摆动一步一挪,头盔里的汤水波纹摇晃,却没有一点儿洒出来,也真是难为他了。
“来,小林,祈年,我给你打了一碗鹿肉野菜汤,你赶紧趁热喝。”
林祈年无奈地笑着说道:“你是堂堂的队正官,还是个伤员,怎么能给一个小兵打饭?”
史江站在他身旁搓着手笑:“你现在是小兵,将来肯定不是小兵,再说你压根儿就不是来当兵的。”
他端着头盔的手抖了一下,停在嘴边,眼角透出一丝微愕,瞟向史江。
史江有些发窘地搓了搓手:“呃,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能给人特异的感觉,走在我们这些人中间,你就像是一只凤凰走进了鸡群,无论你再怎么掩饰,你身上那种独特的东西,是可以区分出来的。还有那个容晏,你们俩一样。”
林祈年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他喝了几口汤,便把头盔递还给了史江。
“你再喝两口,这里面有肉,你把肉吃了。”
“不了。”
他轻轻地挥了挥手,史江显得很遗憾,侧身蹲在一边双手捧着大口地喝了起来。
林祈年转身望向四周,看到了江别鹤的树枝窝棚。江少爷和老卢盘坐在窝棚里面,亲兵们围坐在外面。他们开了小灶,用树枝架着铜釜,篝火烧燎着釜底,有肉的香味飘散出来。他们的架子上用铁条穿着烤熟的野味儿,上面撒了调味品,抹了酱料,江少爷的面前银色托盘上削出一片片的薄肉。
不过他却食不知味,用右手托着下巴面色愁苦。客卿老卢还在打坐,十几个策玄卫亲兵不敢打扰二人,各自坐在地上心思都不痛快。
一边是只有咸味的肉汤野菜,另一边是鲜美酱料,釜鼎酥肉。一边是笑语欢颜,另一边却是愁眉沉默。相比之下,这大概就是人们说的穷开心了。
那边儿好像还蹲着一个人,是那风尘女子锦娘,如果不仔细看,很容易忽略她的存在。江别鹤小营地的火光照亮了一片地方,军汉们这边排列的篝火,照亮了另外一块地方。她就藏在这两处火光交界的阴暗处,背靠着斑驳漆黑的树影,双手抱着膝盖,把头埋在怀里,也许是在哭,身体却没有起伏颤抖。
林祈年低头叫了一声蹲在地上的史江:“史大哥。”
“啥事儿。”
他回过头去看那锦娘,语气却显得很冷:“找人去给她弄一碗。”
史江抱着头盔没有起身,扯开了嗓子对不远处一个士卒喊:“那个谁!过来!”
“史队正你叫我?”士卒小跑着来到他面前。
“去给那个,婆娘弄一头盔汤来,记得多放几块肉,舀之前把你那破头盔洗洗!”
“嘿,知道了。”士卒略显羞涩地挠了挠头。
士卒果真按照史江的要求去洗了,他弯下腰把头盔伸进木桶中,双手细致地搓洗,遭到身边军士的奚落。士卒边清洗边抬头指锦娘蹲着的方向,军士揶揄着说了句什么,士卒脸颊微红扭头反驳。他站起来到过锅边,用头盔盛出一点在手中摇晃泼到地上,算是消毒。他又把盔伸过去,掌勺伙夫在水面上舀了几勺倒进头盔,他指点着汤水和伙夫发生争执,两人面红耳赤,伙夫最终退让,从锅底捞了几块骨肉倒进盔中。
他火烧火燎地蹲下,把盔放在膝盖上,然后用手掌捏着袖子,端起头盔朝锦娘快步走去。他脚步轻快,手掌哆嗦,这汤兴许是烫得厉害,蹲在锦娘面前把头盔放下,没说任何话便飞快地跑开。
锦娘抬起头扭向这边,明澈眸子藏在蓬乱长发中,情愫中虽然陌生却也有触感,看到了林祈年在看她,伸出去端盔的手瑟缩了回来,抿着嘴唇把头扭到别处。
林祈年轻笑了一声,把注意力转到了天空中,深邃夜幕之上万点繁星,廖寂的森林被篝火与笑声打破。他回头望过去的时候,锦娘已经开始抱着头盔喝汤了,那硕大的头盔遮住了她的脸,也能挡住她吞咽的狼狈样子。
她没有嫌弃头盔上粘了男人的唾液,也没有在乎里面会不会有头发和虱子,这样才对,这样的人才有资格活下去。
锦娘把头盔送还给士卒,然后一大堆军士开始奚落那小卒,她背朝着他们却低头浅笑,然后选了个枯树枝坐下,虽然还保持着安全距离,却在这一片篝火的光亮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