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昭君红光满面的坐在床头身旁的傅母抱着一枚团团的襁褓没口的夸赞七八位楼垚下属的女眷聚于屋内,你一言我一语的将婴儿几乎夸成了下凡投胎的仙童。坐在榻边的少商听不下去,几次想溜掉又被何昭君拽回来真不明白刚生完的产妇哪来那么大力气。
听够了宝贝儿子的赞歌何昭君十分和气的请这些女眷们去前厅用膳,独留少商说话。
“我家阿獴生的好吧看看这鼻子这眼睛”何昭君屏退傅母与侍婢,亲昵的拨弄枕边的襁褓,爱怜之情夹杂着明晃晃的炫耀。
少商偏不如她的意,一脸不甚上心的样子:“还行吧不如我长兄家的侄儿白净不如萋萋阿姊家的壮实,不如”
“你胡说什么呢!才生下来一日,肉都没几两怎么白净壮实啊!”何昭君刹那间从温煦慈爱变成狰狞母兽。
少商嘲弄道:“你也知道才生下来一日啊听她们适才夸的我以为阿獴明日就十八班兵器样样精通后日就论经台上拔魁首了呢!”
何昭君讪讪的:“你就不能哄哄我高兴么。”
说起这个,少商无名火起:“当年十里亭分别时我怎么跟你说,待阿垚好些别欺负他他是老实人吃了亏都喊不出来!你叫我哄哄你,你怎么不哄哄阿垚啊!昨日当着那么多人下他面子!”
“不是不是!”何昭君急了,“我听了你的话这些年一直很体贴阿垚的,当初刚来这儿时,里里外外一团乱麻,哪怕我自己忘了吃,也不忘给在外忙碌的阿垚送饭!阿垚明白我的心意,也对我处处关怀,我们一直很好的!”
“那昨日你怎么那样!”
“还不是因为你!自从上个月你写信说要来,阿垚就兴兴头的准备你的居处,搜罗给你的礼物,还特意从郡城请来有名的庖厨我看他忙里忙外的样子,心头就冒火!”何昭君满腹怨气,“你若不来,就没这些事了!”
少商被气了个仰倒:“噢哟,你现在嫌我碍事了!这些年我给你们通报朝廷的风向时你怎么不嫌我?三年多前你幺弟在家乡闯了祸,官府要拿办他,我在陛下面前给他说情时,你怎么不嫌我!如今我来你家做几日客你就嫌弃我了是你在信中一个劲的说你们夫妻亲密无间再无嫌隙,我才敢来的啊!”
何昭君羞惭道:“这些年多蒙你照顾,我心中很是感激。只是,只是乍闻你要来,我心里没底”
少商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我和阿垚才才几个月的情分,你们夫妻多年,同甘共苦,你有什么好没底气的!”
“这不是我一直没能给阿垚生养么。”何昭君声音愈发轻了。
少商哼哼道:“哦哦,如今你一举得男,可算是有底气了。”
何昭君嘟囔道:“我刚生了孩儿,你别老气我。”
少商气的转过头去,过了会儿,她回身正色道:“今日没有旁人,我好好问你一句,你真的还介怀我么?你是爽直泼辣的性情,别耍那套虚情假意,也别担忧我以后不再帮你家的忙,我只要你一句实话!”
何昭君幽幽道:“其实几年前我就想开了,起初我以为你帮扶我们是对阿垚还存有情意,来此地的第二年我祭祀父兄时,忽然想起了我家次兄。”
她脸上浮起笑意,“其实你与我次兄很像次兄有个自小相识的好兄弟,人品才干什么都好,就是人太老实,屡受继母和弟妹欺侮。次兄也跟你似的,见天的担心他受委屈。从帮忙挑选新妇门第,到外放的官秩,次兄都在旁推波助澜。我想,你待阿垚也是这样”
“你知道就好!”少商重重一声,又道,“对了,你说的那人可是循侯长子,现于吴大将军帐下任偏将的朱坤?”
何昭君点头。
少商叹道:“你次兄没白白待他一场!朱将军常年在外戍守,却一直记挂着你家。他担心你幺弟在家乡没有长辈教导,将来会闯祸。于是百般托请,打动了你们家乡那位韩大儒,将你幺弟纳入门下,严加管束也叫我松了口气,以后不用再求情了。”
何昭君轻声道:“嗯,朱家兄长为人最厚道了。”
少商小心的拢了拢襁褓,柔声道:“你别再胡思乱想了,你们夫妻苦尽甘来,以后会越过越好的。”
何昭君扬眉一笑:“我是不会再胡思乱想的了,但恐怕别人要胡思乱想,你说呢?”
少商挪开目光,笑容标准:“妾全然不知安成君言下之意。”通常情况下,当她开始吊书袋,往往就表示对方说中了。
心情愉悦的从何昭君处出来,少商打算再接再厉,去劝楼垚把公务先放一放,趁产妇身心疲惫之际,赶紧过去安慰温存一番,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谁知刚走到书房门边,发现那个容易胡思乱想的人正端坐在条案后方,双臂撑在一张绢帛绘制的地图上,站在一旁的县太爷楼垚倒像个服侍的书童了。
“此去八十余里,只这两座屋堡么。”霍不疑细细观看地图。
楼垚道:“正是。按照兄长所说,要容纳那些凶徒非得这等规模的屋堡不可。姚县毗邻徐州,两地中间只隔了座山谷”
霍不疑点头,又指着地图上一处道:“这就是那处山谷?你这堪舆图不对啊。”他张开手掌,用虎口略略测量一下。
楼垚脸上发红:“县城周边我都勘察好了,何处可以耕种,何处可以取水,可这山谷临近徐州,我想那里既然不能开垦,索性先放一放,等以后”
“堪舆图最要紧者有四,山、水、谷地,以及缩尺,如此方能进可攻退可守,余者不妨慢慢勘验。姚县地势平坦,一旦生乱,你如何镇守?饥荒一时半刻不会要你的命,民变或叛乱立时就能取你全家老小的头颅。”
楼垚被训诫的诚惶诚恐:“多谢兄长指教,我知道了。”
少商在门外听的直摇头,有一种呆头呆脑的自家小弟被捞过界的隔壁大佬收拾了的微妙感觉。
霍不疑放下堪舆图,靠着扶手微微侧坐:“我观骆氏一伙被屠戮的情状,公孙氏余孽虽人数不多,但来去如风,毫无踪迹,可见他们并非长途跋涉,而是有据点在附近。你别稀里糊涂的,你所辖之地周遭出了这种事,绝非小事。”
少商听到这里,迈步进去:“既然一时查不到踪迹,不如先想想他们为何出现在此处?”
霍不疑看见她,微微一笑,转头对楼垚道:“书房重地,你就没让人严加看管?随随便便,无人传报,就能让人进来?”
楼垚张口结舌,少商大声道:“你的书房我也进去过啊!”
霍不疑眼皮都没抬:“你能进去,是因为我吩咐过守卫莫非阿垚也吩咐外面的仆从,可以放进哪些人?”
“不,不曾”楼垚当然没有吩咐过,外面的随从看少商是昨日来的贵客,轻轻松松就放人进去了。
少商差点气出胆结石:“我知道你要训诫阿垚处事不慎防备不严,不过你的书房可比寻常县令的书房要紧的多吧,还不是随我翻看!”
“你是吾妇,我的事情你自然可以知道。敢问程小娘子,你是楼县令的何人?”霍不疑侧脸淡然。
少商一噎。
眼看气氛凝滞,楼垚怯怯道:“不如,我们接着说公孙氏余孽的意图?”
霍不疑瞟了他一眼,轻飘道:“就听楼县令的,请教程小娘子有何高见。”
少商刚吐出的郁气几乎又鼓了起来,她强自忍耐:“公孙氏余孽欲行之事无非有二,一者复国,二者复仇。若是要复国,蜀郡的史新不是刚反了么,他们该去那里帮忙啊若是为了复仇”她看向霍不疑,霍不疑淡淡回了她一眼。
少商立刻道:“那他们也不该找霍大人啊,去年主攻蜀地的大将军另有其人,霍大人只是偏路接应那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必有缘由。”
楼垚很捧场:“少商你说的真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