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娘拿着手中的易拉罐依然向着农贸市场的方向走去。
她走到一处垃圾箱前的时候,看到有一位打扮时髦的女子,随手扔出一个与自己手中这罐子颜色不同的易拉罐,那易拉罐在空中翻滚着划出一道弧线,准确的跌落在垃圾箱之中。
老娘的眼睛顿时一亮,脑中立即想到一个寻找易拉罐的好方法。
对呀,这垃圾箱不就是装垃圾的地方吗,城里人不要的东西都往这里扔,假如真的捡到一些值钱的东西呢?
至于捡垃圾丢人不丢人这个问题,老娘已经不在乎了,今天丢的脸面已经够多,也不差这一回。
再者说,这城里人有谁认识自己呢。
老娘等那个女人走远后,她快走几步窜到垃圾箱跟前,可还未等她伸脖子向里面瞅,垃圾箱内积攒的垃圾所发出的酸臭味道便一谷脑的向老娘侵袭而来。
老娘见惯了农家肥,她到不至于被这酸臭的味道熏的呕吐,但这股酸爽的味道还是让老娘第一时间捂住了鼻子。
捡,还是不捡。
这个问题摆在老娘面前没有超过三秒钟,老娘就已经用实际行动来表达出自己的选择了。
捡,干嘛不捡。
捡一个罐子可以卖一毛或者是一毛五分钱,这要是能捡一百个罐子?
老娘不会数学,她算不出来,只觉得是能卖出好多钱,这可比在家土里刨食可强多了。
农村苦啊,农民苦啊,地里打出来的那点粮食,除了交公粮,自家留点,还有乡里的提留等,卖出钱后也没有余下多少了。
老娘平时都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扯成两瓣来花,如果她要是有多余的钱,何必这么热的天气还让石头穿着胶鞋呢。
至于老娘藏在炕琴里的那点钱,可是老娘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就怕家里有个什么事或是有着急用钱的地方,轻易不敢动一分钱。
这次如果不是怕石头受伤看病,老娘才不会舍得拿出来,再说王小明被石头揍成那个猪头样,自己也得掏点医药费,虽说是由王小明嘴欠引起的,但人家娘今天可没少给自己帮忙。
这个人情欠大喽!
老娘一边用破树枝翻动着垃圾寻找着刚才那个易拉罐,一边脑子里想着回去后买些什么礼物给庞翠花送去,人家要不要是一回事,自己送不送又是一回事。
做人不能不懂事,让人戳脊梁骨说自己是个白眼狼。
老娘忍着难闻的气味翻动着垃圾,突然感觉手中的树枝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老娘心中一喜,急忙加快了翻动的节奏。
令她失望的是,她树枝戳中的东西不是想像中的罐子,而是一面打破了的镜子,镜子暴露在阳光下,映射出老娘的此时的面容。
老娘现在满头都是汗水,刚才梳理过的头发由整齐变得有些散乱了,汗水顺着垂下来的缕缕发丝向下流淌着,从眉梢流淌过脸颊,冲花了她沾染了尘土的脸面,看起来整个人狼狈不堪。
老娘似乎不喜欢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她用树枝把镜子翻起掀到一边,却惊喜的发现,镜子下面正安静的躺着,一个与自己手里拿的罐子模样相同的孪生姊妹。
老娘心中大喜,不顾垃圾箱里面有多么脏,她弯下腰来扔掉树枝用手捡起那个罐子,直到安稳的拿在手中,她这才站起身来笑呵呵的打量着它。
在老娘看来,这罐子长得真是俊俏,就如同没嫁出门的大闺女,若不是罐子上还沾满了泥垢,她都想抱在怀里好好亲亲它。
这都是钱啊,刚才只有一个罐子,现在不就有两个罐子了吗,那离第三个罐子还会远吗?
老娘顺手从垃圾箱里捡出一条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塑料袋,把手中的两个罐子小心的放进去,她又拿起树枝重新翻动起来。
太阳的轨迹已由正中转向偏西,但它发射出的光线依然毒辣,它毒辣的热情不会因你的户口不同就对你产生另眼看待,它把自己最火辣的情感投射在老娘的后面的脊背上,汗水从皮肤内一点点渗透衣衫,形成一片片的汗印。
汗印既像天边的云彩,又像地里的麦田,更像老娘她自己婆娑的影子。
老娘一个一个的垃圾箱翻找着,从县城的东头翻到县城的西头,从县城的西头翻回县城的东头。
她驱赶走了在垃圾箱边寻食的流浪猫狗,她吓跑了在垃圾箱安家生活的绿头苍蝇,老娘的眼中只有那一个个小罐子与透明的小塑料瓶子,其它的一切老娘都不在意。
就这样,老娘的影子随着太阳的一点点西去,她的影子由原来的一小团变得越来越修长。
当老娘手拎着至少四五个塑料袋,手中再也拿不下的时候,她才考虑到一个问题。
这些瓶瓶罐罐拿到哪里去卖?
此时的老娘,头发散乱的不成样子,身上的衣裳有的部位也沾满了污泥,她的双手更是由原来的黝黑转变得看不出什么具体颜色来,有黑,有红,有黄......。
老娘拎着这些袋子站在街道上,目光有些茫然。
她想找人问问去哪里卖这些瓶瓶罐罐,可是她知道,自己这身上的味道不是那么好闻,她怕自己把别人熏跑了。
于是老娘就找那些看起来衣着不是那么靓丽,模样看起来有些憨厚的人去打听。在老娘想来,面由心生,憨厚老实的人想必也能够好说话。
但是老娘错了,她发错自己的想法是可笑的,她问过了好几个人,都是她还未到身前,那些人看到老娘就像碰到一件有多么恶心的事物,捂着鼻子远远的避走。
这期间,老娘还向一位面相看起来十分慈祥的老大爷打听,老大爷刚想说话,就被他儿子拉走。临走时,他儿子嘴里还骂骂咧咧的,想必也不是什么好听的言语。
老娘的心情由山顶的高峰处直接坠下无底的深渊,心里是拔凉拔凉的。
是,我身上是脏,难道脏到连一句话你们这些人都不想和我说话了吗。
老娘感到心里好委屈,委屈的她想哭。
她想不通,为什么现在人心这么冷漠,这么无情,这么的势利。我捡垃圾没有偷一分钱,是通过我自己的双手劳动所得,凭什么看不起我,凭什么啊。
老娘低垂着头颅,手里提着塑料袋,机械的,默默的,漫无目的的向前走着。
她不想抬头看到那些人看自己的眼光,她觉得那些人的眼光就像一把把无形的利剑,深深的刺痛着自己的心。
老娘忍不住想哭,既然这样,我不看你们好了,我走我自己的路,让你们去说吧。
“大妹子?”一个声音不大但有些和善的声音在老娘耳边响起。
老娘听到了,她没有抬头,抬头有何用,还看那人鄙视自己的眼神吗?再说,她遇到的那些人哪个用这么和善的语气和自己说过话,一定是自己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