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很大,师傅又走得很慢,以至于等他逛完花了半个小时。
王先生扶着王夫人守在婴儿旁边,老太太则很耐心安静跟在师傅后头。
师傅逛了一圈,肚子不雅的叫了起来,舟车劳顿,星夜赶来饭都没好好吃过。
老太太知书达理:“天师,您先休息一阵,我们家的事不慌!”
师傅摆摆手,摸着肚子又到了病房前。
老太太是个人精,喊人送来了菜,送菜来的人穿着笔挺西装,提着两个食盒,清干净一辆推车,放上四菜一汤,请师傅坐下就在病房外吃了起来。
师傅虽然没有跟我明说过到底是什么菜,但光看他回味的样子就可以知道,这些菜十有八九是哪个五星大饭店端出来的。
师傅吃的满意,老太太一直在边上陪着没说话,王家夫妇想问,也被老太太拦了下来。
吃饱喝足,师傅抹了抹嘴,大大咧咧说了句:“没事,走胎了,孩子几号生的?”
“农历七月十三,下午三点十七分。”王夫人抢着答道。
师傅掐指算了算八字,然后不急不忙道:“刚算了算,你家孩子八字不好,福薄,又刚巧快到鬼节,一惊吓,走了胎。”
王家夫妇满脸疑惑。
老太太冷不丁插嘴解释:“走胎就是说魂魄跑到别人家孩子的身体里边去了。”
王家夫妇哪听过这个,傻了眼不知道说些什么。
师傅见到王老太太是个见世面的人,也放松了:“既然老太太懂一点,那么我就直说了,你们先去找份七月十三日的报纸来,最好是人民日报。”
王家夫妇刚想问为什么,就被老太太拦下吼:“照做!”
三月前的报纸好寻,不过这也花了王家人一个钟头的功夫。期间师傅一直跟老太太闲聊,顺道也问了王姓夫妇二人的八字。
等到报纸送来,师傅拿着也不慌,翘着二郎腿在门前端着报纸读了起来,一面看一面吩咐:“剪一撮头发,还有一小片指甲下来。”
王家人照做,没一会婴儿的头发跟指甲就送到师傅手上。
师傅又说:“你们让人准备些柴火,就放在楼下花坛。王夫人随我来出去一趟,大概一个小时就够了,其他人就在这里呆着,哪都不去。”
王夫人刚生完孩子身子本来就虚,她又一直为孩子的事情操心,身子更虚了,医生都说她落下了病根。
王先生不忍妻子操劳,连道:“内人身子虚……天师,您这是……”
老太太一挥手:“小孩子懂什么!”而后转头对王夫人说:“小露,你愿意跟天师走一趟吗?”
王夫人爱子心切,连连点头。
师傅想了想,解释道:“你们家娃福薄,八字与你相克,有些事情命中注定该承受,想他安稳度过现在的难关,你这个做母亲就得帮他担当着点。”
王夫人眼圈一红,又要哭。
师傅吊着嗓子说:“哭个啥子,人世间最干净的两个地方就是产房和殡仪馆,所谓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人啊,也就是在这两个时候最干净,你要是喜极而泣还好,指不定给你儿子招来点喜事儿,可你现在伤心而泣,就不晓得会招来什么脏东西了。”
王夫人一听,立马忍住眼泪,穿着病号服随师傅往外走。
师傅带着王夫人到了医院楼下花坛,从花坛中挖出湿泥巴,又拿出婴儿头发跟指甲混着泥巴捏成了个小人儿,泥人递到王夫人手上:“拿好!”
王夫人目瞪口呆,这是干啥?
师傅也不解释,又吩咐对方端着泥人在花坛正中站好。
“小孩有名字吗?”师傅问。
王夫人点头。
师傅又说,喊,喊名字,我说停你再停。
才过正午,虽然是十月份,但秋老虎余威仍在,王夫人病怏怏的哪扛得住这样暴晒。
喊了扯着嗓子喊了半个小时,就差点晕过去,不过最后还是咬牙撑了下来。
在医院大门口的花坛这样扯着嗓子喊,自然引起了不少人围观,不过立刻就有医院的保安来维持次序,把人都给赶跑。
王夫人喊了将近一个小时左右,师傅掐指算了算,又不知从哪摸出一根香,点着,四周无风,香上青烟无风自动朝医院正门口飘去。
师傅这才让王夫人停下来,接过她手中泥娃娃,将早已准备好的柴火点燃,把娃娃扔了进去。
半个小时之后,泥娃娃被烧干,师傅灭了火,用报纸把烧干的泥娃娃裹紧,对王夫人认真说道:“你拿着这东西随便找个十字路口,期间千万不要回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回头,等到了路口,用全力把娃娃一摔,摔碎就成了!你千万要用全力,如果娃娃没摔碎,后果……”师傅没说太细。
王夫人连连点头,脸色惨白接过报纸裹着的泥娃娃,头也不回的出了医院,找十字路口去了。
等到她回来,已经是一个小时后,这会儿病房外王先生正欣喜抱着啼哭不已的婴儿,几个医生围着婴儿啧啧称奇:“三个月,这孩子是第一次哭吧?”
婴儿虽然依旧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多了两分精气神,就跟突然找回来魂一样。
王夫人连忙抱过孩子,眼泪哗的涌了出来。
这时候王老太太才想起来师傅,可师傅哪会一直留在那,见到婴儿没事,他老早偷偷回了。
师傅和我说起这些,我听的津津有味,问,这是什么原理?
师傅哈哈大笑:“让你娃平时不学无术,不知道了吧,王家夫妇的孩子魂魄被冲,走胎了,新生魂魄又脆弱的很,在别人身体里带了三个月,早虚弱不堪。我在医院三楼转了一圈,发现魂魄还在这儿,但三楼是产房,没办法直接喊魂。于是先让王夫人到楼下去喊,然后用泥娃娃固定魂魄,最后用火一烧。新生魂魄离体太久,孤魂野鬼缠身,没办法直接还魂,把泥娃娃一烧,烧掉这些孤魂野鬼,再让王夫人把泥娃娃在十字路口砸了,魂魄自己便会回去了。”
我听得一愣一愣,问:“为什么要在十字路口呢?”
师傅得意笑了笑:“所以说你晓得个锤子嘛,王家娃儿魂魄被冲,迷路找不到回去的路,所以走胎走到别人身子里头去了。然而人有人道,鬼有鬼道,医院产房属新生,是人走的道儿,鬼怪邪祟看到都得绕着走,王家娃儿的魂魄被孤魂野鬼缠过一阵,又在别人身子里带了一段时间,早就不是新生魂魄。因此不能直接从产房过。”
说到这儿师傅闭了嘴,夹着根烟摆谱。
我眼咕噜一转,连忙翻箱倒柜找出火柴给他点上。
师傅满意吐了口烟圈,才继续说:“人有人道,鬼有鬼道……”
我打断他:“说过了说过了,借着呢?”
师傅瞪我一样:“人鬼各有路,在人间少有鬼道,但是十字路口不一样,他既是鬼道也是人道,孤魂野鬼在这迷茫,人们也在这里茫然四顾,谁都想在十字路口找个出路。王家娃儿魂魄本来困在泥娃娃中,王夫人砸碎泥娃娃放出他,他便在十字路口迷茫,既沾了人气,也沾了鬼气。”
我又插嘴:“那他不是会在十字路口迷失一辈子?”
师傅摇摇头:“哪啊,你忘了王夫人?王夫人是他母亲,他看到王夫人在身边,自然会跟着王夫人走。到底是母子两,不论是否人鬼相隔始终会有感应,我让王夫人不回头,也是怕身子阳气本来就弱,一回头看到鬼魂,给吓出病。”
我连连点头,心想原来是这么回事。
师傅翘着二郎腿,让我给他捶背。
我听完故事,懒得理他:“你让我一个八岁大的孩子给你服务,羞羞脸!”
师傅却没说什么,摸着我的脑袋,喃喃自语:“你小时候也……”
我没听,做了个鬼脸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