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州城外,赤眉军中。
高波来回踱着步子,神色颇有不安。
他忽然转身,往帐外走去,问左右道:“什么时辰了?”
“禀大帅,五更刚过。”
“去将二位都统请来。”高波抬头看了看天。
“是!”
时间不久,诸葛昉和南关一道赶来。
两人一入帅帐,高波绷紧的脸,这才缓和些许。
他率先发声,道:“二位兄弟,钦州城从昨晚减兵守城,就一直没什么动静。你们是什么看法?”
两人沉吟一番,还是南关先说道:“我跟诸葛都统刚才还在讨论,这李念是不是故布疑阵?毕竟,无论我们选择强攻试探,或者干脆撤退?对他来说,都比这样被动对峙,来得有利。”
南关稍微停顿了一下,又略显迟疑地道:“可这一夜都快过去了,李念竟然毫无动作。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忽略了什么?反正我这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诸葛昉点点头,道:“灵山镇那里,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不会!”高波神色一冷,立马回道,“军师足足带去了八千人,李念龟缩在城里,我不觉得还有什么,能让他们出意外?!”
他的情绪有些异常,让南关不得不转移话题:“先不说这些,军师他们此行若是顺利的话,那也要过了日中时分,才能将消息传回来。我们现在,是不是也要动一动?也好探探对方的反应。”
“南都统这是老成之言。”高波低头思索,“不过先不急,一会天就亮了,咱们再等等看。”
南关轻松一笑,道:“大帅,反正现在也休息不成了,要不,咱们去外面透透气?”
高波稍显诧异地看着南关,笑着道:“我看呐,我们两个老头子,陪小诸葛去吃风赏月,只怕他嫌闷!”
他话说完,自己先笑出了声,引得两人也哈哈大笑。
诸葛昉摆摆手,道:“大帅可真会说笑!您正是春秋鼎盛,南都统,那是华发更增风采。只有我这实力低微的,还得靠您二位遮风挡雨呢!”
三人说说笑笑,往外走去。帐门飘起,好似给这无尽黑夜,带出一片熹微。
李念闭眼坐在城头,一阵风吹来,好似将他惊醒了。
他半睁开的眸子,左右扫了个来回,淡淡的声音传了出去:“小张鲁?”
“在呢!”
张鲁正靠着墙打瞌睡,声音传来,他嘴皮子倒比脑子清醒得更快
。
他揉了揉眼,腹诽着:“张鲁就张鲁呗,还非得加个‘小’?”
“李大柱!”李念又喊道。
“在!”李大柱肃然应道。
李念摸了摸嘴上的短须,道:“你们各带一旗兵,分由西、北两门,往灵山方向突围。”
他转向李大柱,又指了指张鲁道:“他不会骑马,你去找一个马术好的,二人共骑。再给他配两副好弓。”
李大柱点头应了。
李念又转向张鲁,继续说道:“你只管射箭就好。马往哪冲,你就往哪射。”
“大柱,你给他那队的总旗交待好,带好他的兵,照看好张鲁。”李念神情一肃,又道,“两路人马,若突破重围,则直去灵山镇。若三百息仍不得突破,立即撤回。”
李大柱郑重应道:“属下遵令!”
张鲁忙学着样子应道:“遵令!”
李念深深地看了二人一眼,挥挥手,道:“去吧。”
张鲁跟着李大柱到了城下,早有两队人马候着。
李大柱先一步上前拱手,打着招呼:“陈总旗、刘总旗,久等了。”说着将张鲁向两人介绍了。
两人也不托大,急忙还礼。
刘总旗是一位中等个头的中年人,声音颇为雄浑,道:“李队长说哪里话!有什么,直接吩咐就是!”
陈总旗是个疤脸大汉,看起来甚是凶恶。
他拱着手,点头道:“对,吩咐就是。”
大乾的军制,是以卫所为基础的。所谓卫所,即千户卫和百户所,一般结合地形和军事需要设置,皆隶属于指挥所。
千户卫,长官称卫长,是正五品的武将。千户下设副千户、百户、总旗、小旗等,百户为百人长,总旗为五十人长,小旗为十人长。
百户所,长官称所长,品级仍是正六品,与普通百户无差。
而亲兵,是指在战场护卫军队主将安全的士卒,本来只在战时择人充任。后来渐成常制,千户卫长级别以上武官,都可设人数不等的亲兵卫队。具体是,卫长不逾十人,指挥使不逾五十人,都督不逾百人,总督不逾五百人。
李大柱并不是亲兵队长,而是十人小队之长,品级只是小旗。
按理说,陈刘二位总旗是正经的七品官,应当是李大柱听命。但李大柱有军令在身,越级统兵,自无不可。
但是,让陈刘二位总旗服气的,并不是军令,而是实力。李大柱是修行者,而他们不是,就这么简单。这也是张鲁被暂任队长的原因,即使他并不懂领兵,而且实际上也不需要指挥。这只是,对修行者的一种尊重。
大家相互客套几句,便直入正题。李大柱先将李念的命令,向二人做了详细的传达,接着便做出部署:“刘总旗和我一路,由北门出。陈总旗和张鲁兄弟一路,由西门出。”
李大柱转向疤脸陈总旗,郑重道:“陈总旗,我再啰嗦一句。三百息,如果破不了围,要果断后撤,千万别陷进去了!”
陈总旗点点头,道:“放心,我不会让兄弟们,白白丢了性命。”
他轻轻拍着张鲁的肩膀,笑道:“放心,张小兄弟是我们的尖刀,就是拼了命,我们也会保护好他!”
李大柱翻身上马,拱手别道:“那好,一刻钟后出城。各位兄弟,保重!”
“报——”
高波转头看去,传令兵已翻身下马,抵进前来,上报:“禀大帅,西门发现一队人马,向外突围。”
“报——,禀大帅,北门有一队人突围。”又一人驰马来报。
“两位都统还有什么话吗?”高波问道。
“诸葛都统正在西门督战,只说请大帅放心。”
“南都统正赶赴北门,并未传话。”
高波挑了挑眉,道:“知道了。有任何情况,尽快来报。”
“是!”底下二人俱应了。
张鲁吮着发烫的手指,四下望去,满眼尽是赤眉。
短短三十息,他已经射空了两壶箭,硬生生将前方射出一块缺口。
骑马载着张鲁的是一个小哥儿,他回头看过来,一张讨喜的圆脸带着笑意:“厉害呀,兄弟!手没事吧?”
张鲁两腿紧紧夹着马腹,咧了咧嘴,道:“没啥事,就是手指有些发烫。还没试过这么射箭呢!”
“小心!”骑马小哥低喝一声,张鲁只觉后腰间一紧,被勒得一阵气闷,却是小哥忽然策马偏向加速。
若不是两人用腰带绑在一块,只这一下,张鲁便要被甩落下马。
张鲁定了定身,眼看着侧方一人飞跌向前。回身望去,只见一支箭矢射穿了战马脖子,急停的坐骑直接将他甩了出去。
他顾不得酸烫的手,迅速取箭还击。虽然没学过骑射,可凭着本身的箭术,还有修行者的体质和眼力,这对他来说并不是问题。更何况,在这乱纷纷的战场,张鲁直管往人群中射去,不说一箭撂倒一个,可落空的也是不多。
张鲁连射不停,可周围的同伴却逐渐减少,眼见着一个接一个,跌落马下。
张鲁一伸手,接过旁边一人递过的箭壶。
“啊!”,一声惨叫。
一支箭,直直地扎进那人的眼窝。他年轻的脸上,一张还未及绽开便停滞的笑容,瞬间定格。
张鲁的心口,好似压着一块大石头。他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这一个两个,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同伴,从鲜活,到苍白,就在这简单的城里城外,就在这短短的呼吸之间。
这该死的世道!
张鲁强压着心里的不适,仍是一箭接着一箭的射出。他隐约听见周围在叫喊什么,便感觉腰间又是一紧,自己正飞快地在马上打了个半圆。
回过神来,却是疤脸大汉陈总旗连连叫嚷:“撤退!撤退!”
在城墙上同袍的掩护下,城门,一开,一合,顿时清净。
张鲁环顾一圈,估摸着也就剩了不到二十人,心中越发难受。
“小方!”陈总旗叫喊了一声,下马跑过来。
张鲁正疑惑着,只见陈总旗来到跟前,一刀将两人腰间绑着的腰带划断,骑马的小哥应声向下栽倒。
张鲁吓了一跳,连忙扶着他。这时才发现,小方当胸扎着一支箭,血已经染红了胸前一片。
他直愣愣地看着陈总旗将他抱下马。旁边好像有人跟自己说话,张鲁只是茫然。
他回过神来,低头看向自己胸前一片血迹,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胸口,朝对方摇摇头。
小方躺在地上,微微睁开眼,喉结微动,却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看了看陈总旗,又艰难地转头看向张鲁,嘴角牵动,却彻底闭上了眼睛。
眼泪哗地就从张鲁的眼眶滑下。
他不知道,小方在这种情况下,是怎样完成那个漂亮的回旋动作,又怎样坚持着将自己带回城?
他发堵的心,好似终于找到一个宣泄的口子,把所有情绪,一下子从眼眶中喷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