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位老道一抬手,示意村民们不要吵闹。
而郑南依旧自顾自地洗着笔,还有墨碟。黑色的水顺着他的指缝,缓缓流向墨池。一池黑色的水看不出深浅,就像郑南那双黝黑得窥不见底的眼睛。
老道打量着院内的环境,看着郑南的背影,向前靠近一步,道:“这位小哥,在下长春山修士苍远,可否进屋内一叙?”
郑南动作一滞。转过身来看了这位老道一眼。
老道在看到郑南的样子时,脸上的神情更为严肃。
郑南没有回应。只是甩了甩笔和墨碟上的水,便拿着它们进了屋。进屋后,他并没将门关上。
苍远道长向身后的村民们鞠了一躬,十分和气地说:“各位误会了,适才那位进屋的小哥,并不是什么妖孽。”
他看了看天,又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后,便继续解释道:“贫道只是在前几日推算出,今日会在此处见到一位贵人,于是这才一路匆忙赶来,想要见识一下这位贵人罢了。”
他环顾一周,看着在场众人的神情,抱歉着说:“这件事情,并不是各位刚才所想的那样。实属误会一场!误会!”
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都很疑惑。怎么道长刚才还说,是在茂村的上空发现黑气,一路探寻而来,想要查个究竟。现在找到奇怪之处了,却又说这是前几日推算出的什么贵人?
“唉!大伙散了吧,照我看呀,这哪是什么道长呀!这八成是个打着修道旗号的骗子!”其中一位村民总结道:“说什么村里的上空有黑气,是想骗大家凑钱请他做法吧?”
道长很欣赏那位村民的想象力。眨了眨眼睛,然后嘴角一勾,笑了。
“是啊是啊,散了吧。”另一位本是想来看笑话,却兴致落空的村民附和着。
“哎,散了散了。”
道长笑眯眯地目送着渐渐散去的村民们。
一转身,脸上的神色便恢复了正常。他看着那敞开的屋门,脚下仿佛有千金重。四周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宣纸,仿佛是在嘲笑他一般,令道长不自觉便皱起了眉头。
只见几张道符在院内飘飞,它们落到一张张宣纸上后,便燃烧了起来,直到将那些纸烧成了灰,火也就跟着熄灭了。
当满院宣纸被点燃时,苍远道长分明听见四周响起很多……略显凄惨的呻吟声。那些声音虽然小,却还是被他的耳朵捕捉到了。
那是小鬼们被火烧死时的哀嚎。
霎时间,院内的宣纸被烧了个精光,纸面上那些潦草随意的字迹,也全都被火焰所吞噬。只剩下用来压纸的石头们,还静静地躺在院落四周。
就这样,踏着沉重的步伐,苍远道长进了屋。
刚进门,郑南咳嗽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咳咳……咳咳咳……”
这声音听起来,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病弱少年罢了。而看他的身影,也是纤细得仿佛一碰就碎。思及此处,道长不自觉的叹息了一声。
“贫道不才,在长春山上时,曾偷读过师父收藏的医书,如若小哥不介意,可否请贫道来帮你号一号脉?”苍远道长没再靠近,只站在不远处小声询问。
郑南转过身看着他,隔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这是他第一次,选择去靠近除哥哥以外的其他人。
细白瘦弱的手腕朝他伸了过去,漆黑的眼珠里看不见任何焦距。苍远打量着……这个满面苍白的少年郎,眼下的乌青,示意着他从未有一天好好休息过。
刚搭上少年的脉搏,苍远的脸色便更加阴沉了。如此虚弱的脉息,就如同时刻会消失一样。如果在寻常人身上探到这样的脉息,恐怕已经是濒死的状态了……
苍远望着郑南。他正当壮年,也非常健康,除了咳嗽、以及那异常苍白的脸色之外,基本与常人无异。
“那个……”郑南被苍远打量的不太舒服,于是低下头,继续问道:“我,生病了吗……”
苍远收回手,温和地笑了笑:“呵呵,不是生病。”
“那……”郑南抬起头,望向苍远。
“贫道这几年一直云游在外,见过的人也算不少。”苍远一顿,继续道:“但小哥这样的状况,恐怕连我师父闻知真人也没遇到过。”
郑南不自觉地皱起眉。他别开眼,看向一旁。
“像小哥这样的存在……”苍远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口,却仍旧是把真相告诉了他:“已经,不能算是人类了。”
仿佛内心一紧。呼吸一窒。
郑南一直都在怀疑自己。虽然很少与他人接触。但很多东西,他并不是没有察觉。他暗暗猜测着,自己可能与别人不太一样。然而……当有一天,真的有个人,很确切地告诉他这样的事实时
宛如将他心底最后一丝希翼,给掐灭了般
那种难受的滋味,极近窒息。
“哦,作为异类,还好好的活在这个到处都是活人的村子里,我很抱歉。”郑南的话语无比冰冷,既冷着了身旁之人,也无形中冻到了他自己。
仿佛在诉说着别人的事情一般。他毫不关心,也毫无知觉。
什么嘛……
这种小事,他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