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盲女和纪大夫平素毫无交集,临到死,却是纪大夫为她收尸。
明摆着是在告诉众人,两人平日里是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暗地里两人不晓得有什么龌龊事。
唐霜耳边钻入尽在不言中的哄笑声,总有人把别人当聋子,在他人面前对其恶意揣测,声音都不晓得压低。
纪大夫神态自若,摊着双手,他刚给半盲女青白的脸上抹上了胭脂,摸过死人的手,不好在摸活人,特别是孩子。
他对唐霜说:“糖霜儿,要好好地。”
说这话时,他依然在笑,眼角尽是皱起的褶子。
纪大夫将半盲女火葬了,捧着她的骨灰离开了越州,唐霜到死也没能在见到他。
右边的院子死过人,没人肯租住,渐渐荒芜。
“咳咳。”夜半,唐父的咳嗽声透过了两面墙,把她从美梦中拉起来。
梦醒便在难入睡,唐霜披起衣裳,走到院子里数蚂蚁去了。
右边的院子无人打理,茂盛的枝叶长出墙头,向唐霜伸出手,像是在无声的邀请。
唐霜翻过墙,脑中回忆那天半盲女的动作,寂静的夜里,“咔哒”一声分外响亮。
因触动了机关而大开的密道像蛰伏在黑夜里的巨兽,等待着机会,将人一口吞噬。
夏去冬来再春至,唐父没能在越州呆满一年,于病痛中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唐霜在这世上最后的血脉羁绊逝去的日子里,街上正在敲锣打鼓,今天也是徐家姑娘嫁给前尚书大人嫡孙的大喜日子。
唐霜站在街口,看十里红妆铺了一地的盛景,想不明白那些人究竟在开心什么?
成亲,是一个女子走向败落的开始。
徐家嫁出去一个大姑娘,接回来一个表姑娘,家中仆役紧缺,整个越州城的牙婆都在为徐家物色丫鬟婆子了。
唐霜在杨大娘没开口前,主动说她想去徐家当丫鬟,熄灭了杨大娘想收她当女儿的心思。
近一年的时间,她已经摸到了那密道口通向的徐家的地下,密道走下去,里面一件件石室隔开,除去精美绝伦的壁画和无法预料的机关巧件,其中的摆件用具就像是一对新婚夫妻的小家。
唐霜如愿进了徐家,也看见了徐家的表姑娘,在徐家她找到了那个石室的第二个出口,是徐家旁边那户荒弃人家的那口枯井。
唐霜在徐家生活得很好,她成为了徐家表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只不过没人会把她的名字的最后一个音拖长,叫她“糖霜儿”了。
他们都叫她,上弦。
“上弦…”
“上弦姐姐……”
她在无数个人的跟前走过,无数个人走过她的跟前,她吃到了许多保留着花木清香,甜而不腻的糕点,不再碰腻得人发齁的柿饼。
“糖霜儿。”
唐霜猛地抬起头,过大的动作扯动了她身上的碎骨。
她没看到一见面就会对她笑的纪大夫,她面前只有看她如蝼蚁的徐家大爷。
她听错了。
她知道的,不知道的,她的整个人生都在这个男人的审问下条分缕析地列了出来。
男人,向来残忍。
残忍的男人迟早会折在比他更残忍的女人手里,就像她爹于她娘,她于她爹一样。
唐霜忍着伤痛,牵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来,阖上了眼。